站者那则(3)

他不理会我的焦急担心,像嫌弃一个啰啰嗦嗦的老妈子一样,烦躁地说,别问了,我没事儿。说完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那时他那个房子在二环内,胡同深处的一个大杂院,破旧不堪,每间屋住不同的房客。没有厕所。因为地段好,租金还非常昂贵。平义那时得了慢性腹泻,大冬天的夜里出去上厕所,从被窝里出来穿戴整齐跑到胡同口的公厕,一夜来回几次,没法睡了。所以等哥回来之后,我们就搬去了一个带卫生间的房子,挪到五环外,从此再没在城中心住过。

后来,哥再次丢了另一份工作,也就把市中心的房子退了,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四个人,一盏屋檐下——我,哥哥,平义,斧子。生活也仿佛是租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到了要还回去的时候,手里一点点钞票,一点点欢愉,都像烫手的包子那样拿不稳。

我们在这五环外的地方,情况还算好,至少租了居民楼。再旁边一点,四处都是临时搭建的廉租房。绝大多数是宿舍式的临时隔间,上下床位,月租低廉。东西都放各自箱子里面,只有牙刷杯子这类东西才敢摆出来不怕丢。屋里有电饭锅,但通常装着上一次吃剩的方便面,用之前得现洗现用。蟑螂在凳子下面钻来钻去,绕过鞋子,袜子,书本,敏捷地躲避杀虫剂的喷射。这里的住客来了又走,互相常常并不认识,也从不交谈。房子不隔热,冬天如冰窖夏天如砖炉。宽带线缆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牵到各自的地盘上,线缆上晾着毛巾,袜子,内裤,湿衣服。去往市中心的公交就只有那么几路,每天早晨,黑压压的人群像勤劳的昆虫一样爬出各自的洞穴,聚集在公车站,车一来就开始疯狂攒动,还没停稳就往上挤。

大半年前,斧子也只住那种廉租房的床位,他是我哥的大学同学。他们宿舍那片儿有混混每月按时收十块钱保护费,还给写一张收据,称为水票。斧子骂扯淡,不理,遇到了就说只是借哥们的床上住两天,两个月没有交。

有天他下班回到住处,发现屋子里凡关他的东西全都被毁了,值钱的不见了。据说地头蛇的小喽啰冲进来的时候,屋里还有一个人在上网,小喽啰说,别怕,我们不捉你,你们屋就他没交水费,要收拾收拾。

斧子回来,问那同住的,你怎么不报警?

同住的白了他一眼,没理。

斧子急了,冲上去拎着他的领子,怎么不报警?你帮凶啊你?

那同住的也急了,把斧子一推,说,神经病啊你??找抽?!你不找收水费的你找我干嘛?!冤头债主的,早受够你了!

同屋的顺势就把斧子给轰出去了。他没处可去,就去路边摊喝酒。在那时五环外的荒郊野岭,喝到人家收摊了,鬼都看不到一个,才想起来找我哥,烂醉如泥地爬到我们门口,又没有敲门,就在门口睡了小半夜。早晨我急匆匆出门上班,一开门却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门口的地上,还在睡,旁边是一滩吐的东西。我吓了一大跳,问,你是谁??你在这儿干嘛??

他被我一激灵也还未清醒,惺惺忪忪地抬头,睁眼,什么都没说,赶紧想站起来。

我想他肯定腿麻了,站起来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