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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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火车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认识很多人。

特别是长途车,乌鲁木齐到上海的火车上,我听过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听说我是搞互联网的,有一个爱玩网游的叔叔跟我说,他买《传奇》的装备,彻底玩掉了一套房子。

有一个学生则跟我说,他跟一个“女孩”网恋半年,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高中老师。那老师四十多岁了,两个人一见面,尴尬极了。

有一年,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姑娘,买了下铺坐在我旁边,晚上熄灯睡觉的时候,她就拿出来一辆小火车,放在桌子上,开关一开,火车就在桌子上跑,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开始唱儿歌。一车厢人没法睡觉,气得都坐在那里打牌。

2010年,回上海的卧铺车厢上,我遇见了一个男孩,直到如今,我还深深记得。

他的年龄大概只有17岁,穿得很朴素,没有上过大学,一直在工厂里打工,说话是南方口音。

他也买的下铺,我俩面对面。

一路上,不见他吃什么东西,话也很少,很多时候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我则带着兴奋,把春节家里带的东西拿出来,噼里啪啦地撒在桌子上。

“吃薯条吃薯条。”我递给他。

他生涩地笑一笑,却没有接。

“不吃薯条啊。”我想了想,“你要吃香蕉吗?”我拉开食品袋,扔出来了一根香蕉给他。

他还是没动手。

“你也去上海?”我问道。

“淮南。”他声音不太大。

“淮南是哪儿?”我问他。

旁边的一个阿姨搭话:“安徽。”

“哦!”我说,“没去安徽玩过,不过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是安徽人。”

不知不觉到了吃饭的点,他从包里拿出一袋康师傅,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打着石膏。 “你别动,我帮你吧。”

他冲我笑了笑。我拿开水倒进碗里,不经意地问他,“怎么受伤了?”

他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老家在安徽,来西北打工,遇见了黑心老板,工作的时候,手被卷在了机器里,整个手残废了。

我吓了一跳,这才认真观察起他的手来——这哪是受伤了,根本就是断了手的半只胳膊。 我问他:“你就打算这样回去啦?”

他没有回我话。

“他赔了你多少钱?”

“8000元。”

“什么?”我说,“只给你赔偿了8000元?你这只手这辈子就残废了你知道吗?”

“那能有什么办法?”他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了。

“去告他们啊?为什么不去劳动仲裁告他们。像你这种告他们一告一个准。”

“没用的。”他打断我,“老板在当地势力很大。跟我说,你告也白告。”

“所以你就不告了吗?”我愤怒到几乎失控了,“他吓你两句你就不做了吗?”

这年头,8000元能用来干什么啊,也许出去旅游,两周就花完了,有人工作丢掉了一只手,却只有这点赔偿。

男孩一路上想到自己的遭遇就默默地抹眼泪,我想起他的父母,当他回到家中,父母看见自己的孩子没有了手,会是什么心情呢?

我去餐车买了两份饭,回来送给他。两天之后,他在安徽下了车,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再没有见过他,可是这件事情和这个人,在我的脑海里存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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