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印象之三
在湛山的一面，树林掩映着四个大炮台。它们并列着，石龟似的伸长了颈，口子正对着前面水天相接，云山苍茫的海湾。
这炮台是德意志帝国侵占胶州湾时建筑的。青岛由德国人手里转到日本人手里，再从日本人的手里接收回来，历劫沧桑，剩留下这触目惊心的历史遗迹。
如今炮台是成了废物了，里面却还可以进去。入口在山坡的后面，有一扇锈纹斑驳的铁门，青苔与蔓藤爬得满壁。
里面是无边的黑暗，阴森森的空气里散播着刺鼻的气息。脚底下潮湿而滑腻，踏下去会使你浑身的毛发寒瑟瑟地竖起来。看守炮台的孩子在前引路，手里拿一枝蜡烛，向狭长的小弄里幽幽前进。你眼睛所接触的是：颤抖的移动的烛火，一圈昏黄的光，光圈里的孩子的头，灰颓的墙壁；除了这些便一无所有。这时候你心里如果有什么感触，那准是想起了童话中所描写的魔窟。
可是眼前并不是什么巉岩乱石的山穴，也没有巨人与精灵的住宅!——瑰奇典【NCB3F】的神秘宫殿。
那是我们所常见的近代建筑，白石与钢铁构成的杀人的器械。地下有运车铁道，一直通到外面；顶上有运炮弹的钢轨。里面除了装置炮位的处所，还有许多小房间：这是装发电机的；那是给炮兵休息的；这是造饭的厨房，锈烂的大铁锅里满满的泥块，据说还是牛肉；那是伤兵休养室，在烛影模糊中，引路的孩子指着墙上的斑点：“这是伤兵的血痕。”
我们可以想象出，那些年轻的德意志兵士曾经如何蛰伏在窖里，拨动大炮的机捩，轰然向“敌人”开发，从容不迫地做着杀人的勾当。
可是他们也不是杀人的恶魔，他们是受了铁血主义愚弄的青年，他们杀死了多少异族的兄弟，结果自己也做了异国的游魂。那壁间斑斑的许就是他们忏悔的血泪。
那地方有一里多长，另一边也是一扇锈烂的铁门。从那里出去，才重见了朗朗的天日。
这样的大工程，听说从前造成时，青岛的中国居民很少有人知道。中国的老百姓，常常是在做梦似的境地里过日子的。
一九三三年九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