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2)

的确,面对浮躁的大都市而言,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安静下来呢?这成为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而且越来越像学术讨论会上的一个项目。白砂教授继续说:“人想获得安静的唯一渠道也许就是白色。我原来的家是用钢筋水泥造的,结果住进去才发现,冬天它是冰窖,夏天它是烤箱,即使安装上空调也不顶用,因为钢筋水泥完全把空调的作用给覆盖下去了。

后来,我想到过去的人曾经用泥土与麦秆儿造墙,夏天通风好,冬天暖。所以,下决心重新建造了这个家,而且家里的墙全用的是泥土与麦秆儿,住进去以后一直到了今天,我越来越觉得家里的墙是活的,对人暖,完全没有钢筋水泥那种冰冷而灰暗的感觉!所以,我把墙全做成白色的了,从外面看,甚至连门都隐蔽起来,让人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一堵白墙,其余什么也不是。”

我一边听白砂教授的解释,一边想起了有位京都的僧侣跟我说过的话,他说:“现代人什么都图方便,对东西的使用时间越来越短,所谓时尚与流行,无非都是建立在短时间的前提下,因此老有追赶什么的逼迫感,叫人不得安宁。寺院设有打坐时间,其实就是为繁忙的人们制造空白的时间。”

白砂教授的夫人是位手工艺师,擅长染布,而且有自己的工房。她说:“工房的周围有很多宝,它们都是植物,在山上,落叶落在地上,我把它们一件一件捡回来,然后当作染布的原料,让它们的声息复苏到我的染织上,每天都能感到它们的存在。”

跟白砂夫妇告辞后,时近黄昏,空气中有一种秋天特有的“空”,一种仿佛是“白色”的空,无疑,这完全是上述大家的谈话给我造成的印象。我作为一个认真的听者,从话语中体会到的是一个个意象,而且有的意象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异常清晰。

每年一到秋天,去京都观赏红叶的游客就会激增,而且,就其增多的幅度而言,远远超过春天的樱花季节。日本人对樱花的钟爱广为人知,但实际上,单从旅游统计的数字上看,秋天比春天容易集客。岚山有一家百年豆腐店,店名叫“嵯峨豆腐”,离白砂教授家不远,准确的位置是清凉寺山门的东侧,店主跟我说:“樱花开的时候,店里不用雇工就能应付,但一到了秋天,天天非要雇工不行,忙起来的程度完全不能比!”

对此,白砂教授后来跟我说过很多樱花无趣的故事,一方面是因为他从事的建筑研究属于园林类,喜欢关注不同季节的植物变化,另一方面也是他的性格所致,这就像他经常穿白色衣服一样,其中能显示出某些飘逸的感觉。他跟我说:“樱花开起来没什么个性,因为花的长相都差不多,只有瞬间的凋落是一个共同的亮点。所以,日本人与其说喜欢到处都能看到的樱花,还不如说更喜欢看山樱。山樱有极强的个性,往往是孤独的一棵千年巨樱树,一直到现在还是孤独的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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