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1)

白砂伸夫教授是我的同僚,一年四季喜欢穿的衣服白色居多,这也许是由于我跟他见面的次数所限,未必看得全,如果换成别人看他,白色可能不是首选。一般来说,日本的大学教授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往,至少我个人如此。与教授见面最多的机会莫过于教授会,但会议上的面对面,形同白开水,无味的感觉蔓延了整个会议室,教授之间的个人交谈几乎等于零。

教授会的提案事前是由教授委员会设定的,这就像大会套小会一样,时间上打出顺差,委员会制定好的提案拿到教授会上审议,然后众人表决,有时举手,但有时还会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看各位教授是“赞成”还是“反对”。这个方式一般用于是否采用新教员的时候,但凡涉及人事的议题,往往都会变成引发争论的事端,日本的教授会也不是那么好开的。

每次开会,我与白砂教授坐正对面,碰到举手表决时,他总是先用右手竖下白衣领子,表示“赞成”。这当然是我个人的解读,因为日本人习惯于把白色当“赢”,把黑色当“输”,最典型的例子是大相扑。每年一到赛季,报纸上就会出现一个新闻表格,每位大力士的名字后面要么是白的圆圈,要么是黑的圆圈。

我问白砂教授:“举手同意跟白衣服的白色一样,这也是赢了的意思吧?”“是的,”他给我的回答没经过任何思考,几乎跟我问话的话音是在同一个瞬间落下的,同时,他无意识地看了下自己的白衣服,接下来说,“其实,不仅是白色的衣服,连我家的墙都是白的,墙里墙外全是白色的。”

“这是为什么呢?”我问他。当然,如此追问的目的也包含了想去他家看看的愿望,白砂教授笑了笑:“欢迎毛教授到寒舍做客。”

其实,与日本朋友的交往也许就是如此,少了客套即可自由往来,返回到今天再看,时隔多年,人会变老,但有些情景不变。尽管每一年的季节都会发生个人喜好的偏差,就像我喜欢深秋的红叶,并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初冬的瑞雪一样。

秋天有空山新雨,冬天有冲天的寒气,使你异常清醒,不过,也许就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瞬间,一旦记忆把你放飞成另外一个你的时候,情景又将是什么样子呢?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第一次拜访白砂教授家是2009年的秋天,当时的谈话大都没忘,有的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当然其中也有后来就再也想不起来了的。

白砂教授住在京都的岚山,木屋是他自己设计的,往窗外看去,周边显然是一个古老的山涧,河床的原型不变,繁芜丛生,这对一直从事建筑研究的他来说,等于完成了一个童话。他跟我说:“光找这块地就找了很多年,我只想找个安静,头发从黑变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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