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海风咸涩的城市,冬天冷极了。读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为了赚点银子,我谋了一份差事。
女友一直在宿舍住到关校门的那一天。每天傍晚,她都会在开水房门口等我,我下班回来,远远地看见她穿着红色羽绒服,围着围巾,戴着口罩,不停地跺着脚,背后是开水房渗出的白色水汽。她一只手缩进袖子里,另一只手上拎着给我买的蛋炒饭——食堂早已关门了。我飞奔过去,看到她笑弯的眼睛和尖尖的冻红的鼻子。我问她:“冷吗?”她说:“不冷。”可是我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了。
那天,天下大雪,纷纷扬扬的鹅绒大雪漫天飞舞。下午时分,雪停了,天地一片素白。
分别的时候到了,我从学校搬到工厂的八人宿舍,女友拎着大大小小的包等车回家。站在路口,转过身,看到不远处茂密的竹林,脱尽了衣裳的树木,弯弯的拱桥,裸露在雪被外的池塘。那是我们常去的一个小公园。春末夏初的晚上,坐在草地上,仰面看见熠熠闪烁的繁星。池塘里传来热烈的蛙鸣。
女友买了五个大橙子,自己拿一个,剩下的四个用保鲜膜包好,递给我,她说:“回去每天吃一个,不要丢在角落里忘记吃了。”说着,说着,泪水就淌下来了。
我到美院进修的时候,租住在一个破落的小区里。房间只容得下一张床,走起路来还要侧着身子。我用塑料薄膜把阳台封起来,放上一张可折叠的方桌,算作书房。我在里面读书、作画、写文章,日子过得简单、寂寞,但感觉丰满。
隔壁住的是一对情侣,虽然没和他们说过话,但我知道,男的在广告公司上班,女的是一家地板店的导购。晚上,我在房间里煮米粥,他们在隔壁的说笑声透过木板墙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他们隔三差五做爱,动静不小。他们的爱浓烈而奔放。
那是一个飞雪的晚上,我上完课,在书店买了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回到小区,天已经黑了。昏黄的路灯光映照着姑娘的身影。沿着黑漆漆的楼道上到二楼,猛然发现隔壁的房间门敞开着,屋里乱作一团,穿制服的警察似乎在里面找着什么东西。女的披散头发,瘫坐在地上,她的哭声变成了一种细弱的颤音,嗡嗡的,绵延着——她已经无力再悲伤了。
温度,这是冬天最需要的词汇。一块石头被雪覆盖在温暖的身体里,它侧着耳朵,听到空旷的风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呼吸声,说话声……时光流过,有一天,它感到眼前明亮又热闹,睁开眼:柔软的阳光像水一样晃荡,目力所及的地方,一路游移着隐隐约约的浅绿鹅黄。这样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