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国不飞雪(1)

我很怀念下雪天。

也许,是因为这暖国的冬天,已经极少极少下雪了。

下雪的时候,天地肃穆,街上人迹稀少。可以蛰伏在一个隐秘和厚实的地方,观察弹丸之地的变化。视角,是狭长的门缝,是矩形的窗户,是楼与楼之间的空隙。

每年冬天一到,我都觉得自己很抑郁。因为没有落雪。

冬天,万物包裹着坚硬的外壳,不舒展,不伸张,不活泼,不动弹,不跳跃,不欢腾,不喜悦。我想独自跳一跳,可是发出来的声音隔得很远都听得很清晰。

与冬天有关的故事,因为没有大雪覆盖,就裸露着,被风吹,被雨淋,被霜打,它们,都坚硬得像石头。

绒绒的大雪漫天飞舞,那该是怎样一幅温暖的画面?

山的另一头,连着另一座山;山与山牵着手,绵延。我知道,肯定有不再是山的地方,但是我看不到。

那是北国,我的故乡,时间回溯到童年。故乡夹在山与山起承转合的地方。我的爱很小很狭隘,装在怀里的,是某省某市某县某乡某村那个叫潘家庄的地方,其实,它只有一户人家,一间老屋,石头累的地基,土墙,瓦顶,石条台阶,巴掌大的院子,两棵梧桐树。站在山顶,顺着天空往下看,只能见到一小半的灰色屋顶,和大块大块的树叶子。

我从一座山的山脚出发,走起伏的路线。天上下着大雪,天地间填满了无边无际的白茫茫。我像鬼魅一样,游走在乾和坤的交接处。

我用父亲留给我的绒帽包裹住整个脑袋,只留出两个眼睛的缝隙。一个人踽踽走在蛇行的山路上,却觉得踏实,无所畏惧。因为世界足够大,自己足够小,小到了虚无。虚无身形所以肆无忌惮。

老屋在并不远的远处,我竭力遥望,但看不见它的影子。它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像藏在地窖深处的时光。如果万物停止流转,时间的作用就消失了。

我在回老屋的路上,经过一户人家,桔黄的灯光从门缝里倾泻出来,地上印了一条雪的影子。门前的草垛下突然窜出一条狗,冲我一阵乱吠。我加快步伐,脚底的积雪和冰溜溜被踩得吱吱作响。走了很长一段路,我开始想象那只冲我发火的狗,和它拥有的那一垛稻草。那么厚实的草垛,多么温暖!

许多年后,我在一篇题为《温度》的诗中写道:

十几年前让我念念不忘的狗

它拥有一垛温暖的稻草

和一个好过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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