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以选自《诗经》的歌谣开头,以毛泽东的诗作结尾。我从中读到了中国诗人中最伟大的杜甫和最抒情的李白。我记得初次阅读感觉到的是一种愉快、明澈的心境,以及——出自杜甫——强烈的忧患。正如书中所说,品味胜过理念。我们在学校学过的传统英语诗歌,其中一些十分精彩,常有很复杂的语法。这些中国诗歌,似乎在一行行去诉说他们不吐不快的东西,尽可能地直截了当、明白晓畅。我知道这可能是对中国诗歌的误解,但也许不完全是。
我上大学时,遇到埃兹拉·庞德。五十年后在伯克利山里我的书架上,有磨损的旧书——罗伯特·佩恩的《小白马》,紧挨着埃兹拉·庞德的《神州集》——他1915年的中国诗歌译本,有助于开创二十世纪英语诗歌语言风格;挨着《神州集》,是庞德的儒家经典译本。
在战后美国有一种新的文化活力,其中一些在旧金山可以感觉得到,在那里,被称为“垮掉的一代”的诗人们正在写诗——从纽约来的艾伦·金斯伯格,写出了强烈的城市经验;杰克·凯鲁亚克在他的小说里抓着速度、汽车的韵律以及对佛教和道教的好奇心;而盖瑞·斯奈德来自西部,用书面形式描写蛮荒大自然和周围的传说,并深受庞德和肯尼斯·雷克思罗斯的影响,去伯克利学习古代汉语。接下来我的书架上是英国人亚瑟·韦利的《山中狂歌》,主要是翻译白居易的诗,然后是肯尼斯·雷克思罗斯的《中国诗歌一百首》,使在英语里研究杜甫成为可能,然后是盖瑞·斯奈德的《寒山集》——被他叫做“寒山”的诗僧的诗歌译本,我在劳伦斯·弗林盖蒂的城市之光书店地下室里买到一个平装本,那一定是一九五九年或一九六〇年。我不知道盖瑞·斯奈德开始翻译这些诗,是把它作为伯克利研究生课程的作业。我只是想——在我被深深吸引的另一些新事物之外——迈尔斯·戴维斯的爵士乐,杰克逊·波洛克的绘画,让·保罗·萨特和阿尔贝·加缪的存在主义哲学——我正取下书架最新的和最令人兴奋的东西。在六十年代初,读着一千一百岁的中国诗歌。
也许,这是一个要停下来的地方。从这里,你可以转到一个年轻人创作那些诗歌最初的努力,在我已描述过的时代二十年后,我在普吉特海湾西雅图北部,美国西北角的一间渔民酒吧,里面有两个头发斑白的男人,我猜想是职业的捕鲑鱼的渔民,他们戴着编织帽,蓄着红胡子。但我偶然听见他们生动的谈话时,我明白了他们是在争论白居易是道家还是儒家。当然,结果证明,他俩是诗人,其中一位也是学者和中国诗歌翻译家。后来我过来看,当然,他们在争论如何生活——公民生活与政治责任,或个人艺术生活与修身。我告诉你们这个故事,给你们这样一种感觉——在美国诗人当中——中国古典诗歌曾经进入过交谈。
我想,尽管罗伯特·佩恩的选集以毛泽东的诗作结尾,除毛泽东之外,写于苏东坡时代和当代之间的中国诗歌在美国文学艺术里默默无闻。但那种状况已经开始转变。伴随着翻译和在英语里被称为“朦胧诗”的诗人们的出版物,这种转变开始了。美国人已经被中国巨变深深吸引,而且这种好奇心包括对新诗的。在朦胧诗人中,出自政治兴趣和人道精神传达美学趣味,尤其是北岛,眼下在大多数美国读者面前,他代表着当代中国诗歌。其他令人兴奋的年轻诗人们已经开始出现,如雪迪、于坚、西川、蓝蓝和翟永明。年轻的美国诗人们正在阅读和接纳他们。那么对于两国、两种传统,这是一个有趣的时期,而且对我来说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我认为这本书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要感谢译者翻译这些作品,感谢读者打开这本书。
(远洋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