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场婚礼 2

董董一点都不伤感,他很喜感。董董是个小孩,八零后得很。他很瘦,长头发,一米七八。董董玩音乐,很有天分。他随便唱点什么乱七八糟的英文,也能唱得特别好听。他是那种小孩,有天突然抱回家一盆大麻,跟妈妈说:“妈!你给我好好养啊!”然后就消失了。妈妈就老实的给他好好养着,至今不知道自己养的花到底是什么。有一天,谁给了他一本摇滚乐的书,叫《伤花怒放》,看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儿,有人过去了,跟他说:“董董!你拿反了啊!”董董不认识字。董董的爸爸自杀了,他有一个二百五的妈妈。他不想上学了,就不去上学了。所以董董没有文化。董董最喜欢老那,因为老那可以给他讲故事。老那脑子里装着不知多少部电影的故事,随便讲讲都是故事。董董最崇拜老那,说他是个艺术家!大家轰然大笑。

董董家有一个旧房子,我们就住在那里。房子里啥都没有,只有自来水。这个房子以前是租给一个黑社会,他狡兔三窟,这算是他的一个窟。有天晚上,我们刚睡下,黑社会一脚把门踹开了。第二天我们就给房子安了锁。房子的厕所里摆着他爸爸的遗像。晚上我去上厕所,起来冲水的时吓了我一跳!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温情脉脉的看着我。脸上线条很硬,眼神却很温柔。有时我从董董的眼睛里也能看到这种眼神。

有一个事让我觉得董董很可爱。有一次,我们和董董出去玩,在海上玩皮划艇。前面突然出现一个汽艇,冲锋破浪的就过去了。董董跳起来喊:“给我划!老子要追上他!”我们就一个劲的划,拼命的划,一本正经的想要赶上人家汽艇。董董那种豪气特别好玩,就像一个小男孩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突然被旁边有一个胖男孩得意洋洋的骑着一辆山地车超过了,就一定要死命追上人家不可。还有一次我们去沙滩上骑马。董董看到一匹大黑马,油光水滑,很漂亮。租马的人说,从A骑到B,三十块钱。董董就爬上马背,扬鞭催马,感觉自己是个西部片电影明星一样“驾!驾!驾!”的喊个不停,眉飞色舞,自我陶醉。他从A骑到B,再从B骑到A,过了瘾下来一问,要六十块。董董想不通,为什么要六十块?我们也想不通。董董不但想不通,而且屁股痛,他耍帅,不要马鞍,把屁股和大腿的皮都擦破了。

董董养了一条特别大的狗,也不是什么名狗,是一条菜狗。有一段时间城里打狗,董董就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带着他的狗跑到城外去,很晚了再偷偷的带着他的狗跑回来。每天如此。所以,现在一想起董董,就想到一个少年人,带着他的大狗,天色迷蒙,他们疯狂的跑啊跑。

但是后来董董的狗还是被收走了。董董哭了。

再后来老那变成一个三流DV影像师,他到农村给人家拍结婚录像带。我问他,你看了那么多新娘,新娘美不美啊?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结婚那一天,要把自己打扮得那么丑。”带着他的DV参加一些亚非拉的影展,董董变成一个乐队的主唱,有时也到北京来演出。总是住在青年旅馆里,睡散铺,因为挣不着什么钱。他们的乐队叫“万能青年旅店”。这五年中国的变化好大,我们的变化也好大。我们以前老是觉得“青春很长很长”,其实后来觉得青春也没有那么长。我们那时候好年轻,虽然现在我们仍旧很年轻。

老那最喜欢讲给董董听的故事,也是我最喜欢听的故事,是讲法国一条河边上的青年人。他们都是未来的艺术家。根本算不上幸福,又有很多欲望得不到满足,年轻,饥渴,孤独,但是非常单纯,就是那么一个时代。他们也很穷,也喜欢喝酒,乱搞。他们睡在地上,在旁边挖个水沟,引点水进来,为了不被臭虫咬。他们一人举一个蜡烛,照着看书,读诗歌。他们有了一个女人,就变成了大家的女人。有一个酒吧的老板,经常赊面包给他们吃,他们用自己画的小画抵债。他们不讲道德,不管观念,色彩丰富,不拘礼节。他们只想快活地生活。有一个最检点的家伙,有一天看见一个新娘穿着婚纱骑着自行车从面前跑过,他就赶紧追了上去,和她结了婚。他们的生活就像一个婚礼,世界也是一个婚礼,一个永远在进行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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