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场婚礼 1

我忘记我是怎么认识老那和董董的了。他们是一群人嘛!不但有老那,有董董,还有机更,还有三毛……认识了其中一个,就认识了全部。他们变成了我们。一群流浪人,一群流浪狗。不知怎么当时大家都养狗。养那种土狗,菜狗。菜狗比土狗还笨,长得傻大傻大的,见到谁都狂欢喜。我们当时都很穷,吃不饱,狗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经常是晚上大家凑几包方便面,下一锅,唏哩呼噜热热腾腾吃下去,剩下的扒拉扒拉都给了狗。有时有钱了,就带着狗去找小超市,已经午夜了,狗能跟着我们走一个多小时,就为了一根火腿肠。我们住一起,就一间小屋可以上锁,有那么一张床,谁带了男人或者女人回来就睡床。其他的人就睡外面的床垫,地板上。我们说老了谁都不要结婚,我们要弄一个公社,我做教导主任。我们谁都不弄钱,机更说:“你不要管,他们会变出钱来的。”奇怪的是,总还是有钱变出来,虽然只有一点点。

老那比我们还穷,他经常没有地方住。他经常抱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午夜了还找不到地方住。到一个朋友家里随便挤一挤。要不就到小学去,睡操场上的值班室。值班室有一个老头,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举着好大一个电筒到处照。值班室外有好几个木条箱子,住几只流浪猫。天冷了就进屋子睡,和老那一起。

老那以前不是这么穷的。他卖盗版影碟发了财,买了很多金戒指,金项链。有一天,他突然觉得很没劲,关了店,把金子都送了人。他的女朋友也跑了。老那一天到晚看电影,他看了一年,两年。醒来看电影,看电影睡着。他看电影不是为了写影评或者要拍电影,他就是为了看。他把影碟寄存在几个朋友家里。我们都看不下去了。那时我们都好年轻,虽然其实现在我们仍旧很年轻。年轻人嘛!总要做点什么呀!老那,你消耗了什么,又生产了什么?老那,你这样子是不行的嘛!老那根本不管我们,他说,他就要这个过程。他不是要一个顶针式的人生,积攒所有能量创作一个作品。他不要。他只想看电影而已。

后来我知道其实事情还有一个版本是这样的:老那认识了一个人叫牛牛。我也认识牛牛,因为牛牛追我。牛牛是一个东北傻小伙,他没有受过绘画的专业训练,但是特别喜欢画。老那的影碟店赚了很多钱,其中一大部分是牛牛的。老那要关店装修几天,牛牛就说:“老那,你就让我在你的店里画点画吧!”老那答应了。几天以后,老那再来,店里铺天盖地都是那种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但是充满自信过分夸张的画。从那个时候开始,老那的人生就开始了某种神秘的逆转。不久之后,整日面对这些画的老那,终于决定关店了。

老那是一个伤感的人,有一点七十年代文艺青年那种羸弱的浪漫情怀。我记得那年的除夕夜下雪,我们坐车到城里去。车里放着伤感的流行歌曲。老那带着我,一夜之间走遍了全城。他指着一个黑洞洞的窗户跟我说:“某年,我住在这里。”然后转到另一个窗口,那里已经有了人气,说:“某年,我住在这里。”那天晚上的雪一直没有停。老那跟我说,这一夜走完了他一生。老那就是一个这么伤感的人,所有关于他的故事都是伤感的。我不同情老那,因为,这种伤感正是他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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