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5.5
在俄罗斯,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时常让我远离独处异乡的孤独,那就是用油墨画成、用青铜铸成的普希金。早在我一页一页地摩挲着他的诗行时,他就成了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一次次走进他的故居和文学博物馆,想更深地触摸他的灵魂。及至我一路长途跋涉来到普希金最后长眠的地方——普斯科夫州的普希金山,来到普希金流放时住过的小村米哈依洛夫斯克,我突然感到,这位被全世界的良知怀念着的诗人,嘴角眉梢带着全人类共同的骄傲和哀伤,从千古中慢慢地回转身来。
普希金山,也有人把它叫做圣山,严格意义上来说它并不是山,而是土石相间的一堆。普希金的墓就建在山顶,紧靠着一座白色小教堂。因为这座不是山的山承载了普希金的躯体,它便以无与伦比的高度屹立于俄罗斯广袤的土地上。普希金的墓由一座石方和立在石方上的尖塔形的拱门组成,直接的印象是无比的坚固,任何力量都不能将其摧毁。普希金的家人也都葬在他的墓旁,分享着人们对他的崇拜。环绕着普希金山和普希金墓地的,是一条光洁平坦的公路和一望无际的绿色丛林。在浩浩荡荡的林海深处,俄国北方的美丽小村米哈依洛夫斯克敞开胸襟,将这段因普希金而落墨浓重的历史展示给那些循迹而至的人们。
米哈依洛夫斯克村是彼得大帝赠送给他的宠臣,一位有着非洲血统的将军汉巴尼的,汉巴尼是普希金的曾祖父,正由于有了这样的祖先,普希金才会有着黑黝黝的皮肤和卷曲的头发。难怪埃塞俄比亚总统在访问俄罗斯时会自豪地说:我们也为世界贡献了一位普希金,我们为此骄傲!
只是,这个骄傲来得太迟了,普希金本人并未及时感受到。因发表歌颂自由、讽刺帝王专制的诗而引起沙皇震怒的普希金随后又与奥德萨总督沃隆佐夫发生纠纷,普希金因此被沙皇流放。1824年
8月26日,普希金被押解回米哈依洛夫斯克,从此遭到了软禁。富有戏剧性的是,在普希金被押解回乡的同时,普希金的父亲正紧赶着要到远处的邮局去给普希金寄诗,以抒发对远在南方的儿子的思念。令人费解的是,这次意外重逢并没有带给这位父亲丝毫的惊喜,相反,却是不尽的恼怒,因为这个并不讨他喜欢的儿子,把他用于制造冥想中的亲情的空间秩序给打乱了,更何况,此时的普希金是一个“带罪之身”。普希金的父亲性情乖戾,他一直不喜欢普希金,把普希金送到皇村去读书,也是出于让普希金早一点离开家里,他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这位父亲还是个吝啬鬼,和我同乘一辆汽车去米哈依洛夫斯克村的一位俄罗斯朋友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一次,普希金的弟弟不小心将一个茶杯打碎了,当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父亲听到声音急忙跑进来,一面将茶杯的碎片往一起对,一面大声斥骂着,心痛得不得了。普希金的弟弟回了一句嘴:不就是20戈比吗,也值得这样?这位父亲大声吼道:什么20戈比!它值21戈比呀……
普希金当时冷冷地望着这一场景,猛地转身,将自己的手杖甩出好远……可以说,在这个有几幢木屋,掩映于无际林海的小村中,普希金的家人以他们的冷漠“虐待”了我们的诗人,这远比沙皇的流放来得更加残酷。站在普希金的故居前,看着满园的苍翠和繁馥,望着屋后大片原野、山丘、原野中点坠着的小湖,以及诗人诗里写到的牧场和风车时,我不禁在想,诗人身前的萧瑟和身后的繁荣是不是会令这片风景如画的土地,在寻访者们杂沓脚步的碰触下,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透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