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比较欣赏他,到上海去,她问:“作者干吗的?”她对作者到了哪一层不在意,是什么分子也不看重,谁有才气就敢用谁,见了有才的人很客气。有一次在上海修改《沙家浜》的一场戏,汪写了一段新唱词,江青看后亲自打电话来:“这段唱词写得挺好,但不太合适,就不要用了。”赵燕侠发牢骚:“练了半天不用了,练了干吗?”而汪曾祺依旧那么兢兢业业,在阶级斗争高度压力下,他过得很本分。谈不上重用,就是被使用而已,他没有去依附江青。
他根本不聊政治,不敢说江青意见好坏。对政治既不是老练,也不是圆滑。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跟人打得火热,交往时义气不浓。
戏剧团体有时没有政治头脑,乱起来很没水平。他受过冲击,多少次审他。我们这个社会再不容忍他,就没什么道理了。
(1998年6月22日口述)
据汪曾祺1978年4月20日所写的材料,在上海修改剧本期间,江青曾问汪什么文化程度、多大岁数。《沙家浜》定稿时,江青坐下来就问:“汪曾祺同志,听说你对我有意见?”汪说:“没有。”江青“嗯”了一声说:“哦,没有。”江青没有细说什么意见,但她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她曾与萧甲说过:“汪曾祺懂得一些声韵,但写了一些陈词滥调,我改了,他不高兴。”直到1968年冬天,饰演刁德一的马长礼传达江青指示时,还有这么一条:“汪曾祺可以控制使用,我改了他的唱词,他对我有意见。”
杨毓珉说:“江青曾调汪的档案看,第二天就有了指示,此人控制使用。”汪曾祺心里明白,自己在政治上有“前科”,地主家庭出身,有一段历史问题,1958年打成右派。萧甲也表示:“江青说过‘控制使用’这句话,在领导范围内说过,积极分子都知道,‘文革’中全抖了出来。‘文革’前去香港演出,团内有防备谁、警惕谁的内部措施,也被说了出去。”
京剧团创作室老同事梁清廉回忆道:
江青批了“控制使用”,是我事后告诉汪的,他老兄在饭桌上汗如雨下,不说话,脸都白了。当时不是夏天,他出了这么多汗,自己后来解释说:“反右时挨整得了毛病,一紧张就出汗,生理上有反应。”
他觉得江青这个女人不寻常,说不定何处就碰上事。那几年他战战兢兢,不能犯错误,就像一个大动物似的苦熬着,累了、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1998年7月6日口述)
杨毓珉认为:“汪当时确实不能再犯错误,因为谁也不知江青的控制分寸。”就在那段期间,江青改组了北京京剧团,把它变成了样板团,砍掉了北昆、实验剧团等单位。江青认为马连良、张君秋演不了现代戏,彭真就说,你不要,我要。彭真特地指示,把马、张放到京剧二团。
汪曾祺他们看得很明白,改编《芦荡火种》时彭真下令把上海沪剧团调北京演出,让北京京剧团观摩学习。北京市委同时决定,也要把歌剧《洪湖赤卫队》改编成京剧,而江青执意要参与该剧修改。北京京剧团老编剧袁韵宜告诉笔者:“江青往里挤,彭真也不愿撒手。高层矛盾集中到京剧团,汪曾祺他们夹在中间有时就显得为难。”
据说,彭真坐车本想到北京京剧团指导演出,看到剧场门口停着江青的小车,就只能让司机开车掉头回去。
汪曾祺之子汪朗对当时的排戏情景尚有印象:
父亲说过,江青曾拿了两个戏来,一是《芦荡火种》,一是《革命自有后来人》,想让赵燕侠演一个。赵燕侠认为《红灯记》中李铁梅才十几岁,演起来不合适,她看中了《芦荡火种》。
我曾和父亲到政协礼堂看了来京演出的沪剧《地下联络员》,乱七八糟,尤其是假结婚一场特别闹,艺术上没法跟后来的比。
后来就排了这出戏,突出赵燕侠的阿庆嫂形象。彭真抓得比江青多,《北京日报》发了几篇社论。那次我去看了,似乎已经成形。彭真与江青弄得很僵,彭一看江青在,扭头就走。父亲有所察觉,非常无奈。
他们在颐和园、护国寺梅兰芳住宅改剧本时,我去送过换洗衣服。
(1998年6月25日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