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城下的沈从文(8)

他在计划中虽然感到“近十年不曾好好地用笔”,对“手中的笔是否还能恢复过去的活泼”存有疑虑,但他还是提出了一个颇为革命化的创作设想:

我还希望能在另一时有机会为一些老革命记录点近代史事情,例如为何长工部长记下些有关井冈山当时情况。如记下成绩还好,就再找别的一位,如记南昌起义、瑞金扎根、长征前夕、遵义情况、延安种种……或记人,或记事,用些不同方法,记下些过去不曾有人如此写过,将来也不易有人写,而又对年轻一代能有教育作用的故事特写。

这工作似乎不能从个人愿望出发,要看以后机会条件去了。能有机会,在这个工作多尽点力,为老一代英雄先进留下些历史画像,即当成历史资料保存下来,不发表它,也十分有意义。如写得好,又还能给后一代年轻同志起些鼓励教育作用,我觉得工作就更有意义了!

(摘自1957年沈从文致中国作协《创作计划》原稿)

从后来的实际情况看,沈从文想为老红军记录并撰写特写之事无法实现。

汪曾祺、林斤澜等学生辈的作家见老师过于冷落,有时会拉他参加北京市文联的一些活动,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听着。林斤澜记得这样一次会议:“那次下乡回来的作家座谈,主持人最后礼节性地请沈先生说话,他只是说:‘我不会写小说,我不太懂小说!’这是反话,意思是说你们这样下乡下工厂写小说我不懂,我有自己的理解。”(1998年5月30日口述)

林斤澜讲了自己所见的一件事:

1961年是个小阳春。有一次在新侨饭店开会,周扬到小组会上来,陈翔鹤说:“沈从文能否继续写作?”周扬一听有些不高兴,板着脸,凶得很。他是很会当领导的,可能考虑了一会儿,说:“可以,能不能给他创作假,十年。”陈翔鹤高兴地说:“好!好!”

陈翔鹤的过问只是一个契机,不久中宣部、中国作协有意安排沈从文“出山”。中国作协办公室1961年6月21日给沙汀及作协四川分会发出一封公函:

最近,经周扬同志指示,我们对沈从文的创作做了一些安排,并已向历史博物馆领导和齐燕铭同志为他请准了创作假,他将于6月25日左右动身去成都,初步打算住一个半月左右,动笔写酝酿已久的一部长篇小说(以其内兄——1936年牺牲的共产党员张鼎和同志一生斗争事迹为题材,写知识分子的革命道路,约二十万字),请对住宿等问题做安排。

沈从文同志患心脏冠状动脉硬化症,血压时有上升,并伴有心绞痛发生,请在安排住处时注意安静、医疗等条件。

但是,作协6月23日突然致电沙汀,告知领导又重新安排沈从文到青岛休息。沈从文事前提出自己付车费,他在致中国作协副秘书长张僖的信中写道:“我希望自己花合理一些,不必要公家破费,望你能够同意,免得我住下情绪上反而成为一种负担,也失去了组织上让我休息之原来好意!国家正在事事讲节约,我们能从小处做起,从本身做起,我觉得是应当的。”张僖于1961年7月12日回信说:“旅费问题是小事,不要为这事影响休养和创作。”他在信中还说:“如身体情况许可,兴致也好的话,可以试着写一写;否则,恐怕还是应以休养为主,不要急于写东西因而搞坏了身体。”

沈从文到青岛后,经医生检查血压偏高,心脏不适。他坚持看了几家绣艺工厂、印染厂,想在工艺上给工厂帮助。他在给张僖的信中提到自己的这个愿望:“为老师傅服务、协助,(与)他们工作交换交换意见,对他们的工作或许有好处。因为每一部门生产都碰到一个民族形式学习问题,具体明白当前需要,回来时为编几本书,对千百老工人普及生产品中的提高,必有些帮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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