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7月18日,他在青岛写信给中国作协副秘书长张僖,谈到自己的写作状况:“头脑能否使用到过去一半样子,也无多大把握了,毛病是一用过了头即有些乱,过一阵子又才恢复。心脏部分不太严重,已不容易好。初步设想把所收小说材料重誊一份,理出个顺序线索。万一我不能用,另外同志还可利用这份材料。最好当然是我自己能用它,好好整理出来个中型故事,初步估计用十六万字,安排可以写得清楚,如顺手,也不会要半年时间。”
笔者为此走访了张僖,他对沈从文1961年的写作热情印象至深:
61年那次是他一个人来到作协办公楼的,他说想写点东西,打算去四川。我说:“您是老前辈,写东西好啊,您去吧,我们跟四川分会说一下。”他要写的张鼎和,我们都知道,他在抗战中写了不少抗战歌词,小有名气。那天沈从文情绪很好,我还陪他在楼里转了一圈,去他爱人张兆和的《人民文学》办公室看了一下。他很谦虚,待人随和,容易让人接近。
后来我跟文物局领导王冶秋打电话,说老先生出去,请他在费用上照顾一下,给予保证。王冶秋说,我支持他到下面看看,写写东西,那也好啊!
(2000年3月15日口述)
这部作品最终没有完整地写出来,夫人张兆和谈及原因:“堂哥牺牲了,堂嫂还在,从文从她那里收集了一些材料。还到宣化煤矿去了好几次,记了好几本。1961年热闹,他想写,但是框框太多,一碰到具体怎样写,他就不行了。没有多大把握,写了也写不好。”
沈虎雏叫张鼎和的夫人为“四舅妈”,小时留下的印象是她一脸憔悴,听四舅妈说过她在狱中备受折磨,挨了拷打,坐老虎凳。两家来往比较密切,张家大女儿被通缉,途经北平逃往解放区,就住在沈家。沈从文对张鼎和的女儿说过:“我要写出你们家的事。”
沈从文一直没有忘记对张鼎和材料的收集,直到60年代初中宣部、作协出面给他安排创作假,他正式开始准备工作。沈虎雏回忆说:“他又采访了四舅妈,去宣化几次,记了有十万字的素材。当时已是生活困难时期,四舅妈的女婿还是地方的书记,但家中过得也很艰难。父亲曾想到张鼎和工作过的安徽等省去实地看看,熟悉一下乡间风貌。我的一位大舅舅曾与张鼎和有来往,日记中多有记载。他当时在贵阳教书,父亲也很想去贵阳看他。但是当时供应那么困难,到安徽、贵阳吃饭都成问题,无法成行。”
1961年冬天,中国作协组织沈从文等一批作家去井冈山体验生活。沈从文觉得这回吃住不成问题,便把素材带去,准备在那里长住一段时间,完成有关张鼎和的长篇写作。可是四个多月后返京,长篇小说一字未落,只是与同去的作家们互相唱和,有生以来第一次留下了一组旧体诗。
“不过,从现在留下的遗稿看,父亲后来还是悄悄地试写了一个章节。”沈虎雏介绍说。这一章只是一个框架性稿子,留有不少空白,但有了基本的情节、对话,人物依次出场。主要是写张鼎和牺牲后家族怎么处理后事,写了一个地主圩子里人们不同的态度。
沈虎雏分析,写不下去的主要原因既不是他的用笔能力,也不是身体条件,而是他担心写出来会不会出问题,能不能适应新社会。当时社会上跌跟头的人太多了,那几年阶级斗争逐渐又成了主调。他对政治动向是有感觉的,知道自己大概不宜再想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