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之地 二(3)

仁庆先生一口气说到这里,微笑着停了下来,好像还陶醉在一九八○年那个春天的狂喜之中……

急着求朋友给我翻译,听了之后,我又急着求他再讲下去,讲仁庆先生当天是怎么把阿拉格苏力德给运回来的。

“啊!很简单。我把苏力德用油毡布重新包好,就放在我的脚踏车上,固定好了之后,就一路骑着车一路唱着歌往家里奔回来了。”

还记得当时唱的是什么歌吗?“记得!是《阿给图陶勒盖》。”

旁边的朋友有人就笑了,他们都知道这一首鄂尔多斯的古老民谣,有人开始唱了起来:

在山丘上长满了艾草的地方哟,是我的故乡;

像神佛一样保佑我成长的人啊,是我的爹娘。

仁庆先生也微笑着轻声应和,在这一刻,如果有任何人走了进来,恐怕都会认为这应该只是亲朋间一场轻松的聚会罢了。

可是,海日汗,对于我来说,这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心灵洗礼。

我所面对的,是何等的人物啊!

他身为乱世中的传奇却丝毫不自知,身为捍卫历史传统与族群信仰的关键却丝毫不居功。

海日汗,在这封信里,你也可以看见我给他拍的相片。站在自己竭尽全力、胼手胝足所建造起来的祭祀厅堂之前,仁庆先生所显露出来的却是极为谦和甚至有些谦卑的笑容。

他先前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只是个铁匠,没什么学识。只是父亲生前谆谆告诫,对哲别将军的阿拉格苏力德一定要深深信仰、好好祭祀。所以,当情势容许的时候,他才会去想方设法地把阿拉格苏力德给重新立了起来。

在这一刻,仁庆先生就坐在我的右前方,不说话的时候,面对着眼前这一群陌生的访客,他的态度其实有些腼腆。天气虽然很热,为了慎重,却还是穿了一件可能是呢料的深色外套,戴着帽子。刚才在讲述时比较激动,出汗了,才把帽子摘下来,脸颊还是红红的。

海日汗,我停下了笔,面对着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或许,在这一刻,任何话语其实都没有什么必要吧。在我们心里彼此呼应的,不正是那从茫茫四野奔赴前来的亲切而又热烈的历史回音吗?

海日汗,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回音仍在,喜悦也仍在。

把它们都转寄给你,祝你平安如意。

慕蓉 2009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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