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心情烦闷或遭遇挫折时,蒋也常会思念母亲。1929年1月28日:“上午同三妹(宋美龄—引注)往吴淞游行,闻其不回南京,心甚抑郁沉闷。人有母爱其子,兄爱其弟,姐爱其妹,妻爱其夫,而余孑然回京,谁爱谁惜谁知余?呜呼!苦莫若于孤儿,恨不孝奉吾母,今悔何及,伴侣既无,万事灰心,吾母不能复生矣,呜呼!”1929年1月30日:“今日心烦,遇事欲泣,而不能者三。如此社会,如此人心,如此制度,何以立国耶?呜呼,无母之子,孤独之人,尚有人生乐趣乎?……愁闷忧郁为近来所未有。如吾母生在,或不致至此乎?呜呼!”至于触景生情的怀念,蒋日记中常见记载。如1931年4月26日“夜半闻子规之声,而忆吾母起床喂蚕时,呜呼!不能复见矣。”1931年12月3日“近日思母愈切,念儿亦甚,中正罪孽深重,实无颜以对父母也。”
蒋思念母亲,每每以“不孝”自谴。这样一种自我痛愧,粗看似是宋明理学的一套表面文章,细究其语境并联想蒋的早年经历,感觉应是其真情表白。少年蒋介石以玩劣著称。玩劣的孩子难免令父母超常操心。蒋在《哭母文》、《王太夫人事略》中自诉从小“冥玩不灵”:“中正幼多疾病,且常危笃,及愈则又放嬉跳跃,凡水火刀焙之伤,遭害非一,以此倍增慈母之忧。及六岁就学,玩劣益甚,而先妣训迪不倦,或夏楚频施,不稍姑息。”
蒋介石原名瑞元。溪口乡间流传着“瑞元无赖”的种种故事,已难考实。 毛思诚所编年谱中,引有数例,意在彰显少年蒋介石的特异非凡,然而字里行间仍可见微知著:4岁时以箸探喉,以至晕绝,经医救治始苏。5岁时,缸中捞冰,不慎倒置缸底,几至冻死。6岁时,溪中野泳,险至淹毙。13岁时,百般戏马,马怒号猛冲,受伤仆地。父亲去世后,没有严父的管教,蒋的玩劣有增无减。蒋母本来期望儿子成家后有所收敛,无奈婚后玩劣未改。16岁时,授业于毛思诚。毛在年谱中这样描述:“其戏嬉也,以讲舍为舞台,以同学为玩物,狂态不可一世。” 张狂玩劣,与恋母爱哭,竟共存于少年蒋介石一身。也许正是这种张狂玩劣的天性,以及没有父亲权威的压抑和阻碍,铸就了敢想敢干、不屈不挠的性格,并最终成就了这位乱世豪杰。
蒋在《王太夫人事略》中声称:“中正年十八蓄志东渡习陆军,人有尼之者,先妣则深为嘉许,筹集资斧,力促就道。” 这一说法,与实际情形有出入。“年十八”是1904年。蒋第一次到日本是1906年4月。但同年底就回国了。除“年十八”的时间有误外,关键的一点是,蒋母对其出洋留学的态度,到底是“深为嘉许”,还是反对?若干年后蒋回忆此事时,说了实话:当时亲友阻力很大,母亲也不同意,“但事即至此,知余之决心难以挽回,亦只有筹凑经费,允余出洋,以成余志也。” 也就是说,深知儿子性格的蒋母是在十分无奈的情况下勉强同意儿子出洋的。
蒋赴日数月即返,于翌年夏间赴保定,入全国陆军速成学堂。此事在乡民的记忆中,完全是违逆母命的行为。母亲上次反对,是不忍儿子远离,这次反对,是不愿儿子学军事。蒋寻思无计,背着母亲离家出走。 母亲伤心欲绝。蒋后来常常回忆:“尝忆廿一岁,余首次在保定军校而未能假归度年,家中惟母妻2人,未见其孤子在家,乃号泣悲伤乃至不忍食年夜饭,想见当时,先慈念儿之情景,更不忍为怀矣。”
母亲去世以后,蒋常在日记中反省自己性情“凶暴”,任性使气,说由于自己对母亲“不顺”, 气得母亲致病,悔恨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