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孤儿寡母到孤家寡人(2)

蒋介石谈到,在他一生的哭泣史上,有过三次最痛彻、最伤悲之“泣”:一次是前面提到的13岁回家之泣,一次是15岁成婚之泣,还有一次是35岁母丧之泣。蒋回忆说:“余于十五岁成婚之日,俗礼必奉茶于亲属,余母睡眠掩涕不肯起而接茶,微闻母泣之声,余乃情不自禁亦痛哭不置,久之,母乃泣训曰:余自汝父逝世,教养汝至今日成婚,汝不知余有多少伤心事,愿汝成年立业,不忘为母者今日教养汝之苦心也。余闻此痛泣,更难成声。呜呼,寡母伤心事,谁能知之。” 儿子新婚大喜,作为寡母,感怀抚孤之苦自属难免,若一味伤感,恐怕潜意识层面难免有儿子即将被别的女人夺去之隐忧。

前后四位妻室中,蒋和前两位的关系均不融洽。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婆媳关系紧张。 在孤儿的心中,寡母的地位是至高无上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故当母亲与妻妾发生冲突时,蒋总是一味地捍卫母亲,痛责妻妾。

蒋母是蒋父的第三任妻子;蒋父是蒋母的第二任丈夫。蒋母前夫不到36岁就死了,再嫁蒋父作填房时,年仅23岁,小蒋父22岁。对于父母关系,未见蒋有直接的记述。从间接的资料推断,蒋父母关系很可能不融洽。蒋在1923年12月撰写的《慈庵记》中提到,母亲生前一再嘱咐他:“余百年后,不必因袭俗礼同穴”,理由是同穴要开启父墓,担心“重惊尔父之灵”。“每中正归省,无不以此见责,且自置墓碑,以示其意志之坚决。易篑时,又以是为遗嘱于吾兄弟二人者。” 夫妻生同衾,死同穴,自古常然。夫妻除非同死,否则后死者总难免“重惊”先死者。蒋母既深知“俗礼”,却又如此坚拒与丈夫同穴,恐怕不是顾虑“重惊尔父之灵”所能解释得通。有学者认为,蒋母不愿与夫合葬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蒋母在蒋父夫人中排名第三,如与蒋父“同穴”,就得靠边站了。 这一说法,也不无勉强。生前既已甘为填房,死后未必那么在意靠边站。另据当年武岭学校校长张明镐回忆,蒋介石曾建议其母亲,将父坟迁葬,单独与母同穴,但其母亲也不愿意。 蒋母如此坚拒与夫同穴,合乎情理的推断,应是夫妻生前感情严重不洽。

而蒋终身称颂其母,而闭口不谈其父,甚至对父亲长怀恨意,未必全因父亲“严厉”,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受其母亲影响。在此不妨拿胡适作一对比。胡适四岁丧父,同样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但胡适的母亲,为幼年胡适建构了一个“完人”和“圣贤”般的父亲形象。小胡适每天起床时,得先听慈母一顿“晨训”,时常讲父亲生前的“种种好处”,嘱他将来踏上“父亲的脚步”,做一个“完全的人”。 胡母固然是“教子义方”,恐怕也是自己情感的补偿。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都难免将这种爱恨传递给子女。蒋母与蒋父感情不洽,难免贬损蒋父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蒋介石不仅失去了父爱,也失去了对父亲、父权的信仰。

二 不孝与至孝

1921年母亲去世后,蒋即自律:“以后无论阴历阳历,凡为母亲忌辰之日不食物荤,不动气,不御色,以为终身自惩自戒,冀减不孝之罪于万一。”并定自己生辰,也照例食素(后改为早餐食素)。 不仅如此,每逢母亲的生辰忌日、自己诞辰以及除夕之日等,蒋常有怀母的文字。如1931年12月14日:“明日为阴历十一月七日,慈母诞辰,夜梦昏沉,对母痛哭二次,醒后更悲,悔不孝罪大,国乱人孤,但有痛楚而已。”1933年11月2日:“今日为旧历9月15日,即为余四十七岁之诞辰,劬劳先慈,养我教我,而我之事业日趋于败亡,将何以慰慈灵,经儿留俄,回家无日,不孝之罪,其何以堪,……进念先妣,终日不已,而于三餐,尤为心切,母子之情,至久而益切,有父母在生之时,为子者可不孝乎?如中正者则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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