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 5(1)

直至一日大雨,她自图书馆回家,一进门,便看见父母的行李堆放在玄关。

方倍喜悦地大声叫:“爸,妈。”

管家出来:“嘘,嘘。”

“什么事?”

“他们刚上楼,形容憔悴,说是累得不得了,需要休息,叫你不要吵他们。”

“可是身体不适?”

“我也这样问,他们说不必叫医生。”

方倍惊疑不已,“几时回纽约?”

“不去了。”管家亦觉意外。

“什么?”那做到一半的工程,又如何处理?

“待他们休息过后,才慢慢问吧。”

方倍轻轻走到楼上,只见主卧室房门虚掩,她轻轻推开,看到母亲俯睡,脸埋在枕头里。

父亲呢,方倍四处张望,忽然想起客房,过去探望,只见父亲和衣躺在床上。

两人都好似打完仗,累得不能动弹。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俩一向有用不完的精力。

对王正申孙公允夫妇来说,倦是弱者行为。

当晚方倍满怀纳闷上床休息。

她翻阅报纸,读到一段小启事:“给我美丽的母亲,八月十五日,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也见不到你的微笑,伤痛无限,唯一安慰是知道上主召你回家安息,不久我会再度在你怀中,爱女莉莉上。”

方倍叹口气,熄却床头灯。

就在这时,她听到主卧室发出轰隆一声响。

呵,方倍想,他们起来了,她刚想过去问候,忽然听见摔东西的声音,不知是什么瓷器,撞到墙上,碎成一万片。

真可惜,主卧室里每件摆设,都经母亲千锤百炼目光挑选,全属精品,有一套小小法国露丝出品流金玻璃小花瓶,可爱玲珑,不知能否存活。

每个孩子都听过父母吵架,世上有全无争执的夫妻吗?大抵没有,方倍一向不管大人的事,通常她都会躲在房间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有时母亲问:“昨晚你听到什么?”她通常装作茫然问:“嗄?”母亲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时常吵架的夫妇,有问题,在早餐桌上以会议形式解决,如果再严重一点,会找来律师陪同商议。

今次大发雷霆,是罕有事件。

声响并没有停下,接着,是家具移动声,吆喝斥骂声。

“你竟如此糊涂!”

“我完全不知实情,我遭代理欺骗。”

“你不会验一验?挂在大堂中座,头顶只差几尺,你就不辨真伪。”

呵,方倍惊心,东窗事发,是那些染色玻璃出了纰漏。

“我没想到,我付出高价。”

这时,有人轻轻推开方倍房门,原来是管家。

方倍握着管家的手,她坐到床边。

方倍问:“可要过去看看?”

管家摇摇头。

方倍轻轻问:“会流血吗?”

“他们是斯文人。”

“是,”方倍苦笑,“你认识他们的日子比我长。”

管家问:“是什么事,公还是私?”

“一向都为公事。”

私事上,这对夫妇也像合伙人一般,并无激情。

管家说:“我回地库休息,你不要怕。”

管家疼惜方倍,仍当她是小孩。

她离去以后,方倍听见母亲长长叹息的声音。

父亲高声说:“把那代理人抓出来向柏尔曼说个明白。”

孙女士反问丈夫,“怎么说,一个犹太人对另外一个犹太人说:‘柏先生,十七世纪法国水晶灯固然是仿造的,可是,府上所有古董,都是三年旧的真货’?”

如果孙氏夫妇的声音不是那样苦恼,方倍真想笑出来,这是为上得山多终遇虎现身说法。

孙公允颓然说:“没想到柏尔曼会即时翻脸。”

“他说犹太人最恨被骗!即时发律师信叫我们停工,并且要刊登大小启示揭发我们。”

“这不是大炮轰蚂蚁吗?”

“你,都是你的错。”

孙公允忽然累了,“我愿一人承担,当时你在亚利桑那,毫不知情,你速速与我离婚拆伙。”

没想到王正申这样回答:“这也是办法,我立刻叫司徒律师来一趟。”

方倍大吃一惊,忍无可忍,走到隔壁房间,推门进去。“爸,妈。”

方倍张大嘴巴,不相信眼前就是她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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