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允听完几个电话回来,发觉女儿已经离去。
“什么?”她十分意外。
柏太太说:“公允,都是你功劳,任由女儿意向,给她自由自主,公允,我也有两个女儿,我要跟你学习,她们毋须承继家庭事业。”
方倍如甩了绳子的猢狲,一溜烟跑到百老汇买高价黑市票看音乐剧,散场后到爵士乐酒吧喝咖啡,最后她斗胆与黑人计程车司机吵了起来,拒付小费,痛快得难以形容。
回到公寓她好好睡了一觉,半夜,母亲回来,在床头轻轻说:“你这邋遢和尚,却讨得柏太太欢心。”
第二天醒来,方倍一早出门,到大都会博物馆,她走得足踝酸痛,在文森特·梵高画前发蚩,与同场参观的美术生一起发表意见。
“萨尔瓦多·达利的功力为世人低估。”
“那是因为他宣传过度吧。”
“可见艺术家在这方面需要节制。”
“达利晚年在空白画布上署名出售,任由他人代画,他一直等钱用。”
“你有见过他年轻时照片吗,长得像阿殊安勃洛地,一点也不猥琐……”
方倍给冯乙短讯:“希望你也在这里。”
冯乙开心得在报社满场飞,心想:“她想念我,她想念我。”
方倍玩了三天,想回家。
母亲告诉她:“柏太太请你吃饭。”
方倍先到那层正在装修价值千万美元的镇屋参观,只见处处拆得稀烂,但是天台上的植物温室已经做妥,那些长方形染色玻璃发挥了最美的作用,方倍默不做声,暗暗佩服母亲。
柏太太与两个女儿陪方倍吃饭,小孩会讲一些普通话,混血儿长得很漂亮,衣着随和,逗人喜欢。
不一会她们的父亲回来了。
方倍吓一跳,柏尔曼老得不能再老,背脊已经佝偻,头发全部掉光,像孩子们的太公,柏太太的祖父,可是一双眼睛,却仍然晶光四射。
方倍尴尬地低头。
柏太太亲昵地叫他老头。
他目光炯炯看着方倍,“幸会幸会,你就是文章叫人流泪的孩子?”
方倍连忙站起来。
柏太太笑着按她坐下,“老头,你别扫兴,你做你的事去,别在此妨碍我们雅兴。”
他哈哈笑着离去,孩子们跑过去一人一边抱着他的腿,叫他举步艰难,保姆笑着过来拉走孩子,一家人笑声更加响亮。
有人会以为这是一段买卖婚姻,可是当事人却有他们的快乐,唉,一家不知一家事,旁观者太悲观了。
柏太太告诉方倍:“他九月八十一岁大寿。”
方倍点点头。
“我打算逐一收购北美洲华文报,逐一做好,不计成本,只为社群服务,你说好不好?”
方倍由衷地再次站立,“好极了,我代表华侨向你道谢。”
“老头问我三十岁要何种生日礼物,我同他表示这个意愿,我本身也是新闻系学生,在一次访问中与他认识。”
方倍静静喝茶。
饭后,她看一看时间,轻轻告辞。
“希望将来你会帮我忙。”
“柏太太你太客气。”
没料到柏尔曼也出来送客,方倍有点受宠若惊,仍由司机送回原处。
孙公允问女儿:“经历如何?”
“柏氏夫妇非常客套有礼。”
“可有提起我?”
“妈妈,我有话同你说——”
偏偏这时电话铃响,孙公允一听便失声:“漏水?我马上来。”
她那份工作也不容易,天都黑了,孙公允匆忙外出。
方倍躺在床上想:凭什么批评父母的生产手法呢,是他俩提供丰衣足食,把他养得这么大,一样不缺,学费、嫁妆,一应俱全,做女儿的感恩还来不及。
你看坤容,比她聪明,比她能干,却每走一步路均需披荆斩棘,勾得手足鲜血淋漓,更招人冷嘲热讽。
人自出生那日便讲运气的吧,幸而年轻人吃苦不算什么,也不会阻止坤容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