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王氏伉俪永远修饰整齐美观,连方倍都没见过如此邋遢的爸妈,只见父亲一脸胡碴,白发丛生,头顶小心遮掩的部位秃开来,眼肚深大,憔悴不堪。
母亲脸如黄胆,只看到两道深棕色文出来的眼眉,她五官几乎挂到下巴位置。
方倍吓得怔怔落泪,“怎么了,”她颤声问:“我家怎么了?”
只听得母亲长叹一声:“完了,接着全是吃官司的日子。”
方倍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
但是她并没有信心,因此噤声,咽下泪水。
父亲百忙中安慰女儿:“不关你事,小倍,你回房休息。”
方倍提高声音,“不要离婚,不要——”
她再也说不下去,已经成年,还如此害怕父母分手。
方倍静静回到卧室。
接着,父母也再没有制造噪音。
第二天六点,管家唤方倍:“叫你呢。”
父母都坐在会客室,司徒律师一早已经来到,他们商议妥当大事,正在签名。
母亲抬起头,“小倍,你小心听着,你的生活学业均不受影响,不用担心,这里没你的事。”
母亲脸上又罩上严密完美的化妆,与昨夜判若二人,她扣紧小外套钮扣,腰围缩小三寸。
父亲头顶添了黑色发腊,又显得年轻。
他们脸上全无欢容。
司徒轻轻说:“二人公司解散,孙女士承担所有责任,我会与柏尔曼交涉。”
孙公允说:“他定要咬死我们。”
律师答:“他也是生意人,总有转圜余地。”
方倍发呆。
王正申说:“先把大宅卖掉吧,存入小倍教育基金。”
司徒说:“我即刻办妥。”
大家静默下来。
司徒律师这时轻轻说:“公允,其实这种事……迟早拆穿……客户越来越精明……”
孙女士脸色煞白。
司徒叹口气,“我先走一步。”
方倍颤声问:“尽快赔偿,不行吗?”
孙公允解脱钮扣,剥下外套,她的胸腹赘肉扑出来顿时下垂。
她在会客室踱步。
方倍忽然意味到还有其他问题。
她浑身寒毛竖起。
她瞪着父母。
不只是一盏假水晶灯吧,可能其余一切也都被揭穿了。
果然,孙公允沙哑着喉咙说:“小倍,我有话要说。”
王正申吆喝她:“你还想说什么?”
孙公允也再次提高声音:“你别管我。”
王正申阻止,“这孩子在我们家不过三餐一宿,你别烦她好不好?”
方倍越听越奇,她忽然想起,爸妈的姓名都正气凛然,正、申、公、允,但是生意手法却没遵从正确方向。
“小倍,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孙公允低声说:“我们两人都不是建筑师。”
王正申骂:“孙公允,我把你这张嘴切下来!”
“我与他只读过设计科,建筑专业,全是假的。”
方倍睁开双眼,这是噩梦,她快要醒来,这不是真的。
“开始创业的时候,有人误会我俩是建筑师,叫了一声则师,这称呼太过悦耳,我竟没有否认,一直沿称了二十年。”
王正申如泄气皮球般坐下。
方倍似金鱼般嘴开了又合,只是发不出声音。
孙公允说:“王正申,人家叫你建筑师你可是没有否认。”
这时方倍哭起来。
“对不起,小倍,墙上辉煌的灯画全是假的,五千美元一张,连豪华相架,柏尔曼已查出此事,一定要叫我们身败名裂。”
把事实说出,孙女士像是松一口气,她剥下名贵钻饰,随意放在桌子上,她说:“我累了,我想好好休息,别叫我。”
她走到酒柜前,挑一瓶白兰地,打开瓶塞,对着瓶口便喝。
方倍焦急:“妈妈。”
孙女士抬起头来,眼光空洞,目无焦点,胸口像是已经掏空。
她回到卧室,关上门,不再出来。
方倍转身,看到父亲披上外套离去,一个家用了二十年建立,一夜之间就忽剌剌倾倒。
方倍站在屋子中央,彷徨地转圈。
管家缓缓走近,“小倍,一位冯先生电话找你。”
方倍摇头,“我不听电话。”
“与朋友出去散散心。”
“我不想上街。”
“小倍,你在家也帮不到他们。”
方倍抬起头,管家抹去她泪痕说:“你已长大,考验你的时刻来临,坚强一点,拿出勇气。”
方倍握住管家的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