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真正优秀的人一定得懂世俗人生,但绝不是“庸俗之徒”,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就不会感觉到各种力量的挤压而无法调和,甚至没有内外交困之虞。前段时间,北大BBS 上爆出一条热帖:北大的一名应届毕业硕士因为签约了起薪8000 元/ 月的工作,结果引起了父亲的暴怒。说实话,这位父亲的失望可以理解,因为月薪8000 在当下真不算个好收益,也许还比不上一个小学没毕业就闯荡江湖的盛世商贾,换做是买股票做长线,那指定赔惨了。
我认识的一个博士,出身于某地区某行业的垄断经营家族,读到博二的时候,哥哥劝他回家帮着打理家族生意,物质的收益和回报会远比读博士丰厚许多。最后,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不归路心态”还是“鸡肋心态”所致,让他最终留在了校园而不是杀进生意场。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及对大多数博士的了解,他内心一定会因此有些难以言状的不平静,但也仅仅只是不平静,而已。
而我呢?本科时我在一个二本学校学着一个不冷不热的专业,不冷不热地混着,就混乱地混进了现在的专业,如一场华丽的错爱般越陷越深。那时很年轻,内心很单纯,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全部未来都投掷在为之疯狂和激动的理想上。随着年龄越大,越变得喜欢瞻前顾后。以为自己成熟了、理智了,其实扪心自问,如果很多日子能重新来过,我希望不是在优柔寡断中浪费时间,而是用更多的时间以更平和的心态去读更多的书,让我的意志和精神变得更有力量、更从容,更能集中注意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些貌似“现实”的斟酌,只会打乱我行走的节奏,干扰我的视线和方向,效果适得其反。尽管我也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如果受教育的目的只为了进行职业准备,那么大多数人都不必选择读博士,这对个人来说是一种严重浪费。这个国家也不必承担这么多的博士教育(据说,2010 年中国内地拿到博士学位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美国和德国),这对整个社会的教育资源也是浪费。
抗战中的西南联大在极其艰苦的办学条件下,建成了当时可以跻身世界前列的著名高等学府,抗战八年里,这个学校的办学宗旨就只有一句话:为国家培养领袖人才。这才是真正的自信和从容气度。联大的教育目的很明确,就是培养各条战线上的社会精英。即使是在共和国成立之后,五六十年代科技和军工的发展仍然受惠于联大,新中国五六十年代的中年精英人才,早年大多受教于三四十年代的内地大学,这其中包括从西南联大物理学院毕业的杨振宁、李政道和邓稼先。只是今天回望联大,才发觉那是一个真正低调而精彩的传奇。这段历史从普通百姓视线中的淡出简直是一个悲剧,就像许多真正的历史却故意消失一样,就像败家子扔掉父辈辛苦积累的家业。
作为一个文科生,我想,如果时时感到力不从心,那么很多问题可能出自于“学养不足”,确切地说,是“学”过剩而“养”不足。这不能全怪我们,因为是时代替我们筛选出了很多没有营养的东西送到嘴边,那却是今天的我们赖以生存的主要热量。
但又不能全怪时代。因为“学”过剩而“养”不足,说到底很简单,还是个人素质问题。每一个时代里受过委屈的人都以为自己生不逢时,然而真正强大的人必定超越自己所在的时代。之所以还愿意待在这条破船上,就像当年如花似玉的姑娘嫁了个窝囊汉子,必定会说:“……虽然人笨拙点,但老实、本分。我要是真的离了他,还有谁会
对他这么好呢?”嘴上为的是自己的汉子,心里为的却是自己,为的是自己内心深处那点不舍,过去叫节操和道德感,现在叫洁癖。对我而言,任何的心有不甘、世俗意义上的失败,都是我为自己的这点小小任性而付出的代价。
海子说,圣书上卷是我的翅膀,无比明亮。圣书下卷肮脏欢乐,当然也是我的翅膀。黑格尔也说过,只有对精神生活有着更高要求的人才能感到内心的分裂。这原本是属于所有人的秘密,却不幸只被干净矜持的少数人洞见。这是一种不幸,更是一种残酷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