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爬坡去看传说中最艰险的劈崖渠,去看让霍新吾立军令状的穿山甲洞。大着胆子迈上高家桥,渡槽里浅浅的水流两侧布满了青苔杂草,站在桥上往山涧下看,真有点儿眼晕,幸好我没有恐高症。过了桥,又转到桥下面,拱桥下宽宽的河道,被淤泥和卵石充塞,上游的水在石缝中穿梭流去,既无清澈的流水,更无河水的轻吟,差不多快成废沟了。一派残败的惨状。
叶树元说:听当地老百姓说,拱桥上还刻得有字,大概是写着修桥人的名字和完工时间。可惜桥太高,又被茂密的竹林挡住,根本看不见。整个桥身七十年来历经无数次的山洪暴雨、地塌天陷,竟无一丝裂纹,完好如初。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坚硬的条石,遥想当年的盛况。
这座桥曾那样艰辛地来到这里,为了两岸都能享受到它的润泽,曾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智慧,曾听到过多少人的欢声笑语,曾受到多少人的尊重与爱戴。这座建筑史上的奇葩,本应受到更高规格的保护。没有。几十年来,人们只知向它索要水源,却从未刻意保养过它,它只被用,不被保护。这样下去只怕有朝一日只剩下一块石头、一滴泪。
有几个八九十岁的老农听说郑县长的女儿回来了,拄着拐杖从老远走过来要看看“忠良之后”。他们拉着我的手有说不出的亲热,他们跟我摆“郑县长智斗左大爷”的老龙门阵,摆郑县长穿草鞋到工地,郑县长过年跟大家一起吃红苕煮黄米共享罐罐宴的故事。有位老妈妈还送来一筐自家种的樱桃。她说:我从嫁到这个村就听老人们讲这些故事,我又讲给儿女听……
叶树元说:1998年四川特大洪水泛滥那天,我扛着摄像机跟着洪水跑,拍下了惨不忍睹的场面,十几万亩土地,十六万人的生命财产惨遭扫荡。拍摄时不小心掉进滚滚涪江边,幸好反应快,抓住渠边一棵树才保住机器和性命。他说:三天中,我拍了三千多张照片,四十多个小时录像。当时我就想,一定要拍下这些资料,让事实说话,总有一天会有用。他在为修防洪闸找依据。
老人们也跟着开心地笑,好似老家的人盼着儿女回家,不管你在外干没干成事,回来就好。
我看了他的录像,看到被洪水扫荡后的房屋、田地,看到欲哭无泪的农民……十几年过去了,洪水扫荡的遗痕仍随处可见。为什么?是无能为力,还是视而不见?七十年前想修,没有财力修,后来是有财力却忽略了修。
我决定把永和堰的现状向省水利厅首长反映。约会定在第二天下午两点,地点是水利厅厅长办公室。我和叶树元一大早从三台开车到成都,两点前准时到达。秘书说,厅长不在。我说:不是约好两点吗?秘书冷冷地说:那就等吧。又说:厅长可能有事。
三点,厅长慢慢悠悠走进他的办公室,眼睛都没朝我们抬一下。厅长坐定,我们被传可以进见。
我是法籍华裔作家,我父亲是抗战时期三台县县长。
他倦怠的脸上突然闪了一下亮光,说:我们到会议室谈吧。
瞬息之间,会议室增加了三位秘书,电脑记录、拍摄、倒茶。
我和厅长坐对面。他没如我所期望的那样,对自己迟到的行为说声对不起。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和尊重,特别是对女士。如果在西方这是很失礼的可耻行为,我们东方更是礼仪之邦啊!他只简单地说了句:你说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