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烽燧的“行营”边,王森惆怅地对我说:“现在政府对长城的保护要紧得很,常常来巡查,但是你能管得住人,还能管得住天吗?”老头神秘地感叹。我想,老头是在寻找心理平衡。历经上千年雪雨风霜,那土墙已经衰败得七零八落,纵使没有人为的损毁,最终也逃脱不了坍塌的命运,那是自然环境使然。而山丹文物管理部门连人员工资都发不出来,保护长城其实就近似于一句空话。他们所有的职责只能是管管牧羊人,延缓古墙的寿命而已。
除了羊群,夫妇俩也有自己的“行营”。靠着长城的土墙下挖的“猫耳洞”暂时栖身,这是牧羊人过去惯常使用的手法。在土墙上掏一个洞,平时既可遮风避雨,阻挡烈日,又可作为小憩之地,猫在洞中环视着羊群。王森的猫耳洞没遮没拦,他们身无长物,也不用担心盗贼,这里方圆数里渺无人烟。每天晚上,他们就蜷缩在狭窄黑暗的洞穴里,屏气敛息,静待黎明,琢磨着第二天的生计。猫耳洞的另一头是厨房,主食是干硬的馍,牧民的馍蒸一次能吃上七八天甚至更久。白天放牧,用一个布袋包着干粮背在披肩上,饿了,掰开塞进嘴里,硬邦邦的馍常常掰成一堆粉末;渴了,用地里摘下来的西瓜解渴,日子就常年这样过着,无所谓苦与乐,只要羊能长膘就行。
这两年,政府的惠农措施逐步到位,粮食和牲畜的价格大幅上涨,随着猪牛肉价格上涨,羊的价钱也不断往上蹿,这种状况最高兴的当然莫过于牧羊人了。辛劳的放牧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回报,对他们解困是有很大帮助的。如果没有对牧羊人亲临其境的感触,你无法理解牧羊人内心的那份欣慰与喜悦。
老爷子放养的两百多只羊中,每年都可以卖一百只左右,而羊群中的母羊每年生下来的羊羔又能补回这个数,周而复始,他的羊群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量。换言之,他们的工作量也是周而复始,没有任何变化。去年夏末,我在他的“大本营”找到他的时候,他兴奋地对我说,这一年他的九个内外孙儿之中有三个考上了大学!还没来得及听我的贺喜,他又说,每人每年将近一万五千元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事情就好像晴朗的天空上渐渐飘来的几朵黑云,高兴之余,够他愁好些日子的。我打趣地问老爷子,孙子们的学费他会负责吗?他说当然由他们的父母去操办,但一转念又说,我卖羊挣的钱最终也是要留给他们的,我们俩老了,还能用多少?我知道他内心的矛盾,肚子里在盘算着,给钱吧,担心儿女们的依赖心理,不给吧,又怕委屈了孙儿们。我说你的身子骨还硬朗,将来还有福气享受儿孙们的孝心,他摆摆手,转过身去,把脸投向了他的羊群,若有所思……
老爷子顽强地在这片荒野上放牧了四十年,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丈城墙。土地与羊都是他生命里重要的组成部分,和所有的河西走廊上的牧羊人一样,他的身心完全融入了羊群之中,融入了这片辽阔的长城莽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