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猎人峰》(2)

野猪是真正的森林之王,神农架有一猪二虎三熊之说。熊与虎都怕人类,可野猪不怕,它是游弋在人与兽之间的一种生灵。它真正具有一种莽气,而且野猪比虎和熊都聪明,说人蠢得像猪,那是家猪。我要利用这个小说告诉人们,野猪是非常非常聪明的动物。但它是恶兽,是恶世界,人世界是善世界。神农架人告诉我说如今野猪这么多,是“贤人隐而恶兽出”,这真是很有意思的思维,并不是如科学解释的是因为野猪没有了天敌。也许说法可疑,但对小说家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是无法战胜野猪的,野猪也许代表了自然吧。人与野猪的大战的确写得我有时热血沸腾,我希望能达到一种让读者战栗的效果,但愿如此。

我这部小说的最初构想源自神农架人的一个说法:“人一天中有两个时辰是牲口。”这是神农架人最神奇、最不可思议的生命观和世界观。可仔细琢磨,人与兽相处在一个森林里,人沾染了兽性,兽沾染了人性,本属常理。人见多了兽,见人时眼光也变了,互相恍惚一下也属情理之中。我沉醉于此当然有它另外的目的。何况,兽性如今有膨胀的迹象,人性如今有流失的远忧。我写到白中秋到了城里,看那城中人,都是有出处的,都是神农架的禽兽托生来的。我在这部小说中,就是要探讨人与兽的关系。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关于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猎具房,那个威力无比的阎王塌子千斤榨,这个猎具体积非常之大,在小说中存在的体积也非常之大,很令人振奋,它与小说的体积是相称的。这个阎王塌子千斤榨砸扁了镇长的巨人儿子,砸死了他的仇人——哥哥白大年,也算是完成了它在我小说中的使命。我还借文寇所长的话为它进行了一番荡气回肠的赞颂。那些“颂词”就是我想告诉读者的。

山,森林,猎人,当然只有诗性的构思和诗性的叙述才能解决问题,才有可能写出这部小说。我总是要求自己的内心非常优美,沉醉到描写中去,对残忍的现实做童话般的描写。把人带进去,带到深深的山林中去,相信自己的本事。我假托这座山,这片森林,这些猎人,来展示我那点诗歌才华。我的这种叙述方式受益的是读者,他们会得到阅读的满足。我祝福他们。

在神农架,接触得最多的就是猎人。我还从神农架背回了一大堆猎具,其中有一杆百年老铳,有芒筒,有火药囊、香签筒、子弹袋、猎刀、脚码子等。这些全放在我书房里,因此我的书房弥漫着一股猎杀的气息,山野的气息。真是太好了!可是当你看到那古老的枪口,那缺头凹脑的刃口(砍兽骨兽头砍的),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又会泛上来一种恐惧,仿佛许多野兽的冤魂也来到了这里,萦绕在这些猎具边,发出怪笑,使着魔法,让你不得安宁。那种复杂的感情就这么糅进了那篇《论狩猎》和整部小说中去了。这些猎具上各种各样的小细节,与猎人和那个地方的生活有某种紧密联系,只有去过那里与他们熟识的才能知道。这些猎具是他们处境的一部分。这些猎具如此丑陋,他们的生活也是一样,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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