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传》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2)

小说里的人物就这样一个个出现了,在丁玲的脑子里逐渐丰满成形,她动了写小说的念头,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捕捉孕育了更多人物。值得注意的是,最先出现在她脑中的不是苦大仇深的农民,不是土改斗争的积极分子,不是疾风暴雨的阶级斗争,而是引她同情惹她注意触发她思索的上层阶级人物,她的小说起源于她对人物命运的关注,而非政治宣传的需要。

第三个村子是涿鹿县的温泉屯,这个村子在桑干河畔,盛产葡萄,比较富裕。工作组有5个人,陈明在《我与丁玲五十年》里说:“这个村子的土改是由我们做主,所以在这里呆的时间比前两个村子要长些。”小说中故事的发生地暖水屯,就以此地为原型。在温泉屯一起搞土改的县委宣传部长张雷,是个20岁的小伙子,14岁就入了党,丁玲、陈明很喜欢他,解放后还常有来往,张雷后来曾任省委副书记、中国文联党组成员,1955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变天记》。丁玲把他作原型,创作了小说里的县宣传部长章品,而章品经常穿的“一件没有领的衬衫”,则源自在东八里村见过的县委书记,他穿的是“没领的坎肩”。他们还遇见两个“夸夸其谈,空话连篇,干不了多少实际工作”的土改干部,按照“这一类人的影子”,便有了小说里的土改工作组组长文采。

在温泉屯住了18天,一直到土改结束,“村子里的人们欢腾地开过了土地还家大会,又在欢庆中秋节”,丁玲“在村里的小巷子内巡走”,挨家挨户拜访,“家家的刀砧板都像打鼓似的响,他们都在包饺子”。这正是《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结尾工作组就要离开暖水屯时的情景,那一节的题目就是《中秋节》。丁玲在这18天里,施展了在延安练出来的“无论什么人,我都能和他聊天,好像都能说到一块儿”的本事,了解到大量素材,她从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琐碎杂事里,了解到家家户户之间错综的关系,和这种关系的历史渊源,而这些新的人物新的故事,又把她脑子里原来储存的那些陕北的人物和故事激活了,陕北的农民移植到了察南农民身上,这些新人物便似曾相识了,“他们是在我脑子中生了根的人,许多许多熟人,老远的,甚至我小时看见的一些张三李四都在他们身上复活了、集中了”,“于是我不能安宁了,我不能睡,我吃不好”,“许多人许多人纷至沓来,拥挤盘踞在我脑中”,“他们带给我兴奋,紧张,不安定,好像很不舒服,但我感到幸福。我在他们的宇宙里生活着,编织着想象的云彩,我盼望着劳动,我向我自己说:‘动起手来吧,不要等了!’”

丁玲后来总结创作前的这个准备阶段说:“我在村里虽然没做主要工作,但是,我在村子里是一面听,一面观察、体会、理解,我是想,在这样一个伟大的运动中,人们是怎样的变化着,活动着。于是,在观察当中,我脑子里过去所保存的许多人物也都被联想、勾引起来了。譬如,文采就是个知识分子,他的一切活动,可以说都有其出处。现在,我是想用故事来烘托人物,不是用心理分析来写人物了。”用故事而不是用心理分析来塑造人物,这是丁玲自1944年起一直的练习、尝试、追求,她在延安想用这个办法写长篇,终因“故事”不足而放弃,《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是第一次成功的实践。她后来曾经对徐光耀说过,“这书是她的一种试验,试验怎样用许多小事把人物刻画出来,尽量避免单纯的叙述”。

9月中旬,国民党军队出动了11个师7万余人,对张家口形成东西夹攻之势,从南口、怀柔和集宁、丰镇两个方向,向张家口进逼。平绥线战事吃紧,边区机关开始撤离张家口。丁玲和陈明去涿鹿县汇报工作时,遇见晋察冀军政干校副校长朱良才,他着急地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要打仗了,赶快回张家口,干部都在转移呢!”丁玲和陈明从京张线上的新保安车站坐上火车,赶回张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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