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毅耸肩说,“你希望我们怎么作为?你看见了我为何费尽心机,可是连我们自己的院墙以内都丝毫没起变化。今天你也看到了,芝麻大一点小事就会闹得全家天翻地覆!”
“而你就老老实实站着,听那些无聊的废话。我简直不明白你!”
族长无可奈何地苦笑。“可是,即便我曾经认为这些无聊,现在我已不再这样看了。太太们有权生气。女用人有权发牢骚。中庸之道有它的好处。”他像在自言自语。“可我有什么权去叫醒那个穷光蛋?如果能减轻一点痛苦,做梦又有何害?如果绝了一个人的希望,清醒又有何益?换掉一个人的头,还保得住他的元气吗?”
秉崇慢慢地站起来。他强制自己慢条斯理地说话,以压住胸中的无明火,熊熊燃烧的无明怒火。“保不住元气又怎么样?豺狼要来吃这个睡觉的穷光蛋了!到了早晨,他的尸骨早已被撕得粉碎,被叼走,由着豺狼们去细嚼细啃了。”
他等着,盯着秉毅的脸看,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沉默地向哥哥呼吁。
长兄看了幼弟一会儿,也站起来。“有点寒气。你觉得么?”他走到炭盆边,掀起盖子,搅一搅灰,寻找红炭块。
军人大步走过去,扔进几块新炭。“我来吧。”
他们并肩站在炭盆边,暖气渐渐渗到房间各处,起初不易察觉,然后在静默中一层一层地增添。
“弟弟?”
“什么?”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改春月的功课。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谈吧。”秉毅转身回到书桌边拿起一些写好的功课。当他垂下眼睛时,好像一扇门关上了。
哥哥对他下逐客令!秉崇赶快扭转头,生怕自己一开口,说出万不可说的话。他向后转走出了房间。
一夜无眠之后,他天蒙蒙亮就起床,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溜出大门。一想到要面对女眷们的问候,应对和笑脸,他仍像昨晚一样地头疼。
他信步往前走,也不问到哪里去,只要离开家便是了。
天色泛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走到了苏州府衙门。时间尚早,大门锁着。门前只有几个投状子的人,一两个人在读张贴的文告,其他人站在大门口,都希望头一个进去。文告都很平常:捐税的告示,地方官的判决,百姓的鸣冤单,生丁死口通告,买卖招贴,甚至还有过时的新闻。他沿墙走去,一张张地阅读寻找—找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他移近衙门口时,从里面走出一个衙役来张贴一张新告示,于是他走近去看。大致浏览了一下之后,他立刻向这人买了一份来细读。
这不可能!就算屡战屡败,中国也不可能答应像这样的议和条款!他抓着告示朝家里跑去。
他在族长院旁边的蔷薇花圃里找到了秉毅。他大哥在打太极拳,显然正全神贯注,对弟弟的闯入毫无知觉。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