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闭目片刻,试着回忆自己第一次的失望。不行,他记不起来了。
“爷爷?”
他提起精神。“不会的,孩子,你不会死的。要记住,我们不是神仙,不能随心所欲。我们只不过是凡人。要学会不和命争,顺从天意。”
“可是为什么我就应该顺从叶老太爷的意呢?”
“为的是守信义。这件事比你想的要深沉,深沉得多,春月。”
“不就是一笔赌债吗,爷爷。小叔叔告诉我了。”
“小叔叔不应该多嘴。再说,他知道的也是皮毛。相信我的话,已经做了的事我没办法收回。我也不应该去收回。”
老人看见孙女的眼睛变得泪汪汪了。他心想,这张可爱的脸上流露出赤子的无限纯真,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后一个恩惠。而他不得不挫伤它,则是他最后的一件心酸事。
“好了,春月。你已经大了,不作兴哭了。爷爷帮你揩掉眼泪,给我的小乖讲一故事。”
他替孩子拭泪时手直颤。
“从前,”他开始讲,“老早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们什么都不想,就想要个儿子。偏偏没有。过了一些年还不生,好太太劝丈夫讨一个小。开头丈夫不肯,后来答应了。但是,仍旧没有儿子。
“他们有高楼大厦,良田千顷,万贯家财,男人还为官做宦,但是无儿无女。连叫花子都可怜他们。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家人又是几代单传,他是最后一根独苗,从旁支里过继也做不到。他们夫妻不能没有儿子,不然死后便成了孤魂野鬼,永远漂泊无依。没有子孙给他们扫墓,上供,做佛事,在阴世里也不得超度。这对夫妻日日夜夜求菩萨赐给他们一个儿子。
“可怜,求天天不应。万般无奈,他们只求有个女儿也罢,将来多赔嫁妆,从穷人家招个女婿来顶姓传宗。但是连女儿也不生。
“后来男人带了太太,离开老家到洛阳去做官。他们旁边有一户人家,有一个儿子。有一年,两家的男人都受皇上的差遣到外地去了,忽然瘟疫大作。家家有死人。人人心惊胆战。人死得太多,太快,剩下的活人都来不及埋尸首,只好由它烂在街上。有儿子的这家母子两人都传上了病,用人死的死,逃的逃。这时候,全靠隔壁那位无儿无女的太太来照应他们:烧饭,打扫,煎药,一刻不离开,真是目不交睫。
“到了第三天夜里,没想到那男孩子突然面色转青,两眼一闭断了气,四肢也凉了。但是隔壁的好太太不死心。她不顾满街的野狗,鬼魂和盗匪,抓起孩子的衣裳跑出去,一面摇一面叫:‘宝宝魂灵回来呀!宝宝魂灵回来!’她在尸臭熏鼻、黑咕隆咚的街上绕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直到喉咙喊哑,脚底磨破了才回来。到家一看,孩子烧得满脸通红,但缓过气来了。
“隔壁的好太太把孩子的魂从阴间拉了回来。而孩子并不是她的。
“现在这位隔壁的好太太已经老了。她和丈夫仍旧没有孩子。不过她最近做了一个梦,梦见丈夫如果能娶她认识的某个丫头做偏房,这姑娘又伶俐又健壮,一定会生个儿子继承香烟。这位太太相信这是观音菩萨托的梦。
“开头丈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他太太郁闷成了病,最后他答应想一个办法向那丫头的主人家提出来。话不能直说,固为明知朋友无法拒绝而向人要贵重的东西,那不合君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