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他的诗还好,一提他的诗,我大妈一脸不屑。我大妈说:“就为这作诗,差点没让人家打死!那时候在农村放牛嘛!不好好放,把牛放丢了。夜里还要帮村干部打酒,可怜哦!一把大雨,酒打回来,瓶里进了水,味道淡了,被书记劈胸抓住,甩脸一个大嘴巴,牙都打晃动了!”我大爷在旁边老脸有点红,还强辩道:“我那时本来要自杀的。士可杀不可辱!”我大妈说:“那你怎么不死呀!死了我倒省心!”我大爷说:“我准备喝农药的,倒在碗里。后来想的工夫,让猫给打翻了,喝不成了!猫对我有恩啊!”我大妈说:“拉倒吧!你就是怕死!”
我大爷家里长年养猫,一只老死后,马上就从外面逮一只回来,待猫比待儿子还好。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大爷端着一只碗,跟猫坐个面对面,戴着老花眼镜笑眯眯地给猫把鱼里的刺择干净。猫急,作势欲跳。他轻轻拍它一下说:“别急!别急!马上就好了!”愿现在在天国的大爷呀,你在那边还能作歪诗,还有只猫陪着你。我大妈还跟你住一块吗?
来自巴厘岛的纪念
刘清三十五岁时认识老陈,觉得这是她最后的救赎,立刻就决定嫁了。
刘清在没有认识老陈之前,谈过无数次恋爱。相当于红蓝两军对阵,她都打赢了。男方哭爹喊娘打滚放赖要娶她,她坚决地拒绝:“NO! NO!”她没有理由不挑不拣,不挑才愧对皇天后土祖宗先人呢。刘清人长得好,身材好,单位也好,眼睛像深海的电鳗,滋啦啦地放电。她看人时是低了头,眼光斜斜地扫过来。瞄法—瞄法。真是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馋,狐媚偏能惑主。男人想不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那比登天还难。就是现在她挟当年之余威瞄我两眼,饶是我这样的铁石男儿还被她电得全身直哆嗦。据此可以想见盛极之时的风采。
但一跨过三十这条坎,好嘛,眨巴眼工夫从买方市场转入卖方市场了。刘清发现她在婚姻市场上立马就落了价,上门来提亲的一茬不如一茬了。以前不是博士就是海归,现在连公务员这个阶层都对她挑三拣四的了,真让人徒唤奈何。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夏天燠热,夜里在床上贴烧饼,翻来翻去睡不着,心里暗念谭嗣同的诗:“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过去那些热烈追求她的爱情猾贼怎么一个残余的也没有了?哪怕剩下个把也好呀,也好让老娘消遣一下则个?
刘清她妈对她这个宝贝女儿很伤脑筋。她妈就像个孤独而焦虑的老臣,看着这个任性的昏君昏天黑地地败坏江山社稷,忧心忡忡地看着刘清向着岁月的黑洞滑下去—滑下去,却又不敢进谏,怕撞到她枪口上,被她夹枪带棒一顿黑丧,只好采取迂回战术,吃饭的时候,装作无心地说:“小清呀!前几天,在小区幼儿园的门口你猜我碰到谁了?”刘清正在喝汤,她问:“你碰到谁了?”“我碰到原来死追你的那个邵医生了。他开车来接他宝宝,唉!日子真不经过呀。小邵宝宝都长这么大了。他的女儿好可爱,喊我奶奶,一点也不认生,还要我抱她。”刘清默默地吃饭,喝汤。几声清冷的碗筷声响。
吃完饭,刘清妈妈在刷碗,刘清站在一边,把她妈妈刷好的碗一个一个揩干,放在碗架上。刘清妈说:“小清啊,最近在谈吗?”刘清说:“谈什么呀?”她妈说:“别装糊涂,你知道的。 ”刘清说:“倒是谈了一个。”她妈好像屁股上扎了一针吗啡,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