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汪建,江湖人称“汪老师”,湖南沅陵人。沅陵号称“湘西门户”,山险滩急,沟壑纵横,是湘西土匪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昔日几乎是乡乡有匪,村村有枪。所以汪建常常自诩湘西土匪,性格直率火暴。

汪建生于1954年,父亲是当地有名望的知识分子。1967年,家庭遭受政治冲击,14岁的汪建被迫下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数年之内练得农活纯熟,表现出色,当上生产队长,也锻炼出牛一样健壮的身板,天性好强,时不常要跟人比画比画。1975年,他参加湖南省农运会怀化地区选拔赛,获得十项全能冠军。据他自己吹嘘,30岁时跑百米还能跑进12秒,1 500米能跑进4分以内。

1976年,汪建作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进入湘雅医学院就读。当时,个人没有任何决定和选择的空间,学校、专业,就连填表格,都是由上面一手包办。不过在汪建看来,有个机会读书就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刚从农田里、车间里摸爬滚打出来,浑身骨头痒痒,只愁有劲没处使。

湘雅1914年由湖南育群学会与美国耶鲁大学雅礼协会联合创建,是中国按照现代医学教育规范开始进行本科教育的第一所医学院,一度有“北协和,南湘雅”的美誉。湘雅人才辈出,有中国免疫学、微生物学开拓者汤飞凡、中国消化病学奠基人张孝骞、国际首次成功用鸡胚培养斑疹伤寒立克次氏体的谢少文、病毒疫苗培养法创始人李振翩、中国神经病学奠基人黄友岐、中国心电图学创始人王肇勋、中国最早从事放射学与肿瘤学的工作者谢志光……。

青年汪建和他的同学们意气风发,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世界委屈了自己。1979年“文革”后第一次高考,新录取的大学生和工农兵学员发生冲突,汪建狂言:“你们有什么了不起,湘雅录取线只要55分,如果我们有机会高考,才不考湘雅!”

汪建的同学颜光美——和他一样是当年的“三好标兵”,坐在篮球架上用15分钟答完了高考的数学卷子,扭头对汪建说:“我们要参加高考,起码在80、90分以上,来湘雅算委屈我们了,退学吧!”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给小平同志和校方各写了一封信,要求退学。学校找他们谈话:不管工农兵学员,还是高考录取的大学生,都是党的孩子,不要这么对立!

毕业后,颜光美主动放弃分配长沙的机会,自愿到湘西工作。“在艰难的环境里,人才能够奋发向上!”后来他进入中山医科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又获国际福格地奖学金,出国留学。1996年,颜光美放弃美国的优裕生活,发起12名博士一同回国,马上被聘为中山医科大学副校长,后来又任中大副校长,以锐意改革名噪一时。

而汪建毕业后选择了留校实习。湘雅医院妇产科相中他,要拉他过去。汪建觉得一个大男人当妇产科医生,放不下面子,几次三番推脱,最终还是去了。工作三个多月,亲手接生40多个小娃娃,再不乐意干了,调到电镜室工作了三年。这三年中,他对中西医结合越来越感兴趣,觉得这是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

此前,因为参与校庆资料的整理工作,汪建曾经采访过湘雅第一届的老学长张孝骞。张老先生从解放后开始关注中西医结合,采访中大谈其心得。要知道,老先生是中国科学院首批学部委员(院士)之一、协和的副校长、卫生部部长的老师、中国的西医泰斗,在内科界是一统江湖,绝对权威。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医学上也有类似的“内科无第一,外科无第二”,但张老先生在内科界硬是达到了神医的地位,无人不服。他的一番话对汪建产生的影响,可想而知。

三年期满,汪建考入北京中医药大学,就读中西医结合硕士研究生。他后来吹牛:“我是学贯中西医。”

这边的导师当时正参与一个项目,科研机会比较多。做组织切片的时候,小小的钻石刀攥在手里,一把7 000~8 000美元——这样的钻石刀实验室里有两把,在80年代初可谓价值连城。再有,一个电子显微镜就是十几万美元——这些条件都能极大满足汪建的虚荣心和求知欲,这也是吸引他考到这位导师门下的原因之一。

导师参与的是什么项目呢?“国务院第九办公室一号任务”,就是研究如何保存领导人的遗体。1976年9月毛主席逝世,遗体移入纪念堂,采用气液相结合的保存方法:遗体的衣服里包着福尔马林液体,面部和双手处于惰性气体环境中,保存效果很好。汪建所在的项目组要研究的是脂肪的保存:从中药的香精香料里提取出抗氧化的物质,在和毛主席差不多年龄、身高、体重的人体上作模拟实验,效果不错。

按各国习俗,人死后可土葬、火葬、水葬、天葬。而保存遗体的做法,仅见于古代埃及的木乃伊,以及中国楼兰女尸、马王堆汉墓女尸和一些大德高僧“真身不化”等个案,东正教也有圣徒死后制成干尸的例子。直到现代,才有了政治领袖逝世后,将其遗体进行防腐处理放入水晶棺供人瞻仰的做法。现代医学用福尔马林液、零下270摄氏度的液态氮等手段,可做到尸体长期不腐烂,但这并不适用于供人瞻仰的情况。所以,各国政治领袖遗体保存难度甚高,其技术至今都是机密。

列宁逝世后,苏联政治局委员托洛茨基、布哈林认为,把列宁遗体像东正教圣徒死后一样制成干尸,是对其本人的侮辱。列宁遗孀克鲁普斯卡娅也声明:“我对你们有一个恳求,不要把对他的哀悼变成对他个人形式上的尊敬,不要修建他的纪念碑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宫殿。”但在斯大林坚持下,政治局最后决定保存列宁遗体,这开了世界上长期保存人的遗体供瞻仰的先河。

1956年,毛泽东带头在政治局关于遗体火化的决议上签字。他曾对来访的蒙哥马利元帅说:“人总是要死的,我也不会例外。我死了身体火化,骨灰丢到海里喂鱼。”天安门广场上的纪念堂和水晶棺,应该非其本意。

据资料,有11位政治领袖的遗体曾进行防腐处理,并放入或计划放入水晶棺中。其中列宁、胡志明、毛泽东、金日成和乔巴山至今仍在水晶棺中,季米特洛夫、斯大林和哥特瓦尔德已移出安葬,而孙中山先生逝世后,由于技术处理滞后,未能实现供人瞻仰的计划。

在西欧各王国首都旅游,常常看到皇家教堂里的一个个角落,就是君主或皇族的长眠之地。比较奢侈的,在石棺四周雕有其逝世时的造像;比较俭朴的,坟墓化入教堂建筑中,仅留墓碑镶嵌于地面,任凭市民和游客走过。君主如此,共和政体下的政要则连皇家教堂的特权都没有了。美国国父华盛顿死后,葬于弗吉尼亚的故居弗农山庄,在波托马克河畔的森林草地间,与他的妻子相对长眠。

对于一位政治领袖、国家元首来说,如此身后事,显然更符合“长眠”的真意。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们却设计出种种繁复的哀悼和厚葬,甚至动用大量社会资源保存遗体供人瞻仰,又是出于什么信念驱使?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不久,邓小平等领导人都要求自己百年之后遗体火化。这是由于对死亡的态度更加平和达观呢,还是由于对生命的认识更加深刻从容?无论如何,汪建参与的“一号任务”到此也就失去存在的价值了。因为在研究脂肪保存时,涉及脂肪酸、脂肪在血管内作用等内容,汪建就转向研究动脉粥样硬化的发病机理和治疗。1986年,他主持的国家“七·五”攻关课题“脂质过氧化,血小板和血管壁细胞生物学行为与动脉粥样硬化的形成和消退”获卫生部二等奖。

年轻的汪建,雄心勃勃,要在医学科学领域干出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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