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与谭鑫培合演《四郎探母》(1)

“我陪谭老板演戏,已经是在民国以后的事。前面所说段宅堂会的《汾河湾》,这还不是我们最初的合作。我第一次陪他在戏馆里唱的是《桑园寄子》,好像是陈喜星扮的娃娃生。民国六年以前我们俩没有搭过一个戏班。我陪他演出,多半是在义劳戏、堂会戏里,晚上出台,每次也就只唱一两天。不过这种借用义务为名的戏,倒也是不断举行的。有一次陪他在天乐园唱《探母》,真把我急坏了。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快四十年了。当时前后台的情形,我倒还记得很清楚。

“有一天我们合演《探母》的戏报已经贴出去了,他那天早晨起床,觉得身体不爽快。饭后试试嗓音,也不大得劲,就想要回戏。派人到戏馆接洽,这个人回来答复他,园子满座,不能回戏。他叹了一口气说:‘真要我的老命!’

(按)陈彦衡先生说过,谭鑫培到了晚年,有许多人跟着他,等着他一出台就可以拿钱花用。他不得不唱,是含有种种复杂因素的。从上边这一句话里面,就可以想象到这一位老艺人的晚境,是无限苍凉的。

“那天晚上到了馆子,我看他精神不大好,问他可要对戏(演员们在出台以前,深怕彼此所学不同,往往先把台词对念,身段对做一遍,内行称为对戏)。他说这是大路戏,用不着对。我还再三托付他,请他在台上兜着我点儿。他说:‘孩子,没错儿。都有我哪。’他上场以后,把大段西皮慢板唱完,台下的反映就没有往常那么好。等我这公主誓也盟了,轮到他唱‘未开言,不由人,泪流满面’,这句倒板的时候,坏了!他的嗓子突然发生了变化,哑到一字不出。我坐在他的对面,替他干着急,也没法帮助。对口快板一段,更是吃力。只看他嘴动,听不清唱的词儿。这一场‘坐宫’就算草草了事。唱到出关被擒,他抖擞老精神,翻了一个‘吊毛’,又干净,又利落,真是好看,才得着一个满堂彩声。见完了六郎以后,就此半途终场了。

“谭老板的人缘,素来是好的。那天台下的观众,大半都对他抱着一种惋惜和谅解的心理,没有很显著地表示他们的反感。可也免不了有的交头接耳在那里议论。他是向来有压堂的能力(演员一出台,台下立刻入于肃静无哗的境地,内行称为‘压堂’)。在他一生演出的过程当中,那天这种现象,恐怕还是绝无仅有的呢。

“我在后台看他进来,心里非常难过,可也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这位老人家,只好在神色间向他表示同情。他也看出我替他难过,卸完了妆就拍着我的肩膀说:‘孩子,不要紧。等我养息几天,咱们再来这出戏。’从他说话时那种坚定的口气,就知道他已经下了挽回这次失败的决心。他觉得嗓音偶然的失润,虽然不算是唱戏的错误,但他是一向对观众负责的,不愿意在他快要终止他的舞台生活以前,再给观众留下一点不好的印象。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