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的总是夏天时的样子:要么是午饭时候的市场,好像有种枯燥的、令人恹恹欲睡的沉寂笼罩着一切,运货行的马儿把嘴深深探进饲料袋咀嚼着;要么是夏天某个炎热的下午,在镇周围绿油油的广阔草地上;要么是黄昏时分在菜地后面的小路上,有种烟斗和晚紫罗兰气味在树篱间缭绕。
在1906年所拍的一张照片上,小埃里克穿着短裤及膝长袜、束腰外衣和有褶边的大领子,手拿一个玩具马,但还是害羞地转过身子以躲避相机。那年他还照了另外一张相片,上面的他圆脸,面颊鼓鼓,站在一幅画着汹涌海浪的布景前。他穿着水手服,手拿一根粗船索作为道具,一根颈带绕过脖子塞进前面口袋,两脚分开,姿势僵硬,这次他盯着“海边”的摄影师——这是一张英国水手的小像,他长得结结实实,受到娇养,心满意足。
艾达对埃里克也会要求很严格,她的外孙女在学校放假时去探望过她,觉得她很叫人害怕。艾达坐在铜制眼镜蛇状灯旁修甲、刺绣、娇养她那头毛色光亮的德国种猎犬。她那间爱德华时代风格的客厅里塞满了“五颜六色的丝绸窗帘,还有很多绣花凳子、袋子、垫子……好玩的红木或是象牙盒子,里面装满了来自印度和缅甸的饰物金属片、珠子、小册子、木针盒、琥珀珠、红玉髓以及象牙小盒子”。
在《上来透口气》中,奥威尔讽刺了那些令人生厌的英印(Anlgo-Indian)家庭中沉闷的东方装饰品陈设,那些家庭重新定居在英国,然而仍生活在过去。“你一跨进前门就算到了印度,到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你也知道那种摆设:雕花柚木家具,铜烟灰缸,墙上落满灰尘的老虎头盖骨,特里其雪茄,又红又辣的泡菜,戴着硬壳太阳帽伙计们的发黄照片,那些指望你能理解其意思的兴都斯坦语单词,没完没了的猎虎轶事和1887年在浦那某某对某某说过什么话等等。”虽然奥威尔后来觉得这些都可笑,但在他小时候,这刺激了他的想象力,并促成其追随家庭传统为大英帝国服务。
奥威尔不喜欢做无聊之事,后来他形容自己的母亲为“一个喜欢打桥牌的无聊女人”。但在她那位乏味的年长丈夫在印度稳当做官之时,她似乎也过得有滋有味。她1905年夏天的一则日记记录了一个现代女性对艺术及体育的兴趣之广:“去看戏,看了萨拉·伯恩哈特的演出,去游泳,洗照片……去温布尔登看网球决赛……在河边待了一整天。”那是看在亨里举办的赛船。
艾达当时只有三十几岁,丈夫又不在身边,她的感情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有则轶闻提到她对和一个认为她漂亮的男人发展恋情动过心,那个人是戴金医生,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其子汉弗莱后来娶了玛乔里·布莱尔。戴金医生“婚姻不幸福,在四处寻觅。他和艾达在本地高尔夫俱乐部一起待过,最后爱上了她。有短短一阵时间,传出了令人难堪的流言。据他儿子所言,艾达不曾给他以任何鼓励”。然而,这位孤单的女人尽管生活在压抑和性别角色被严格规定的氛围下,仍有可能向其他更具吸引力的男性让步。艾达的境况对奥威尔追求漂亮而寂寞的女人这一点产生了影响。理查德——他在偏远的工作地点喝着冰镇饮品、戴着遮阳帽,但仍汗流浃背——跟儿子奥威尔后来一样,可能在当地也有过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