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来所不久,1963年《历史研究》第1期又发表了他的《洪秀全和太平天国革命》长篇文章,同年2月12日《人民日报》用一整版刊载他《论洪秀全》一文。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日报》从未以这样大的版面刊载学术文章,沈元得此优遇,再次博得满堂喝彩,一时间从南到北的学者,人人争说沈元,由此而派生出“沈元道路”一说。这“沈元道路”的说法据说是来自北京大学,其时北京大学历史系有人向中宣部控告,说沈元是右派,报刊这样发表他的文章,公然宣扬白专道路,对抗党的教育方针,这无异是说成了右派才有时间读书,这对担任党团工作的学生干部是严重打击。可这“沈元道路”的说法一传开,反响强烈,复旦大学的周予同在课堂上声称“我举双手赞成沈元道路”,先生的本意无非强调学生要有时间读书,别无深文大义。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引发议论连连。沈元问题有人控告,有人赞叹,沸沸扬扬,这一下引起主管宣传部门的注意,为此也要有个说法,周扬亲自发话要学部就此问题进行调查,就这样我参与了这项工作。
调查的对象是近代史所的老中青研究人员,内容是他们对沈元的反映,凡被调查的人对沈元的为人和治学都有所称道。黎澍喜滋滋地说:“近代史研究要有十个沈元,面貌就能根本改观。”对一个小辈作出如此高度的评价,实在是前所未有,而且此人又曾是右派分子,此言一出所引起的震撼可想而知。调查结果认为,对沈元的使用完全符合党的政策,本人努力改造,积极工作,在街道监督劳动期间表现良好,在来所前已摘掉右派帽子,那就不应该以右派论处,文章的检查也没有发现政治错误。其实这一调查仅限于沈元个人,而对社会反响最激烈、最尖锐的“沈元道路”避而不谈,在当时情况下这是保护沈元、息事宁人的唯一办法,这也是从中央宣传部科学处到哲学社会科学部学术处的默契,作为参与调查工作的成员,大家也乐于保护一个难得的人才。其时沈元又写成《马克思主义与阶级分析方法》一文,但已不用本名而用“张玉楼”的笔名在《历史研究》发表,《人民日报》又加以全文转载。改用笔名就是有关领导在审阅调查报告后的建议。可这一举措未能完全平息风波,有些人在得知沈元还用笔名发文后,再次告状,甚至告到毛主席那里,不依不饶,一直到再也不让沈元发表文章为止。沈元是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书生,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默默做他一份应职的工作。一些知识分子也与他无仇无怨,又何以这样咄咄逼人,置人于绝路?!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份尚属圆满的报告是由范楚玉执笔起草的,“文化大革命”前她已调离。当风暴来临之际,我担心这份报告会给许多人惹祸,就私自销毁了,尔后在翻江倒海的查抄中,再也没有了它的踪影,但这记忆却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事实上,“沈元道路”,也就是当右派才有时间读书的道路,是无法作出结论的伪问题。沈元骄人的成绩,是他的才华和努力的结果,作为右派成为另类,有可能被某些运动排除在外,省下参加运动的时间,但代之而来的是惩罚性的劳动和精神折磨,同样要耗去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所以“沈元道路”,并非赢得读书时间的出路,实际上这是知识分子对政治运动厌倦不满而又无奈的臆想,长年被剥夺研究时间的抑郁,无法作出研究成果而又无处诉说的痛楚,都借助“沈元道路”的发挥,一吐为快,这是知识分子被扭曲的心态。而这强加给沈元的声名,谁又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中加重了沈元多少灾难?!
“文化大革命”到了,为沈元问题多少人遭受折磨! 周予同被打得跪在地上认罪,刘导生、黎澍不知挨了多少批斗,沈元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