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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自有一种贵族气质,笔下显得舒展而从容。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蹭蹬,写的又是小市民,行文常常让人感到急促、紧张。但是在中译本里,这种差别远不如原文那么明显。曹国维先生重译《罪与罚》时有这样的体会:陀氏的原文有时看上去颠三倒四,像是在东想想,西想想,然而就这样,他把一种紧张的心理状态传达给你,抓住你,让你也紧张起来。这样的文字,不能去理顺,“一理顺,紧张感就消失了”。
这是一种对紧张感的感觉。而据国维兄告诉我,他是在译了全书将近三分之二的时候,才越来越清晰地找到这种感觉,而后再回过头去修改译稿的。由此看来,要找对感觉,非得先把自己浸润到译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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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斤澜说汪曾祺的写作是“惨淡经营”。汪曾祺的女儿描述父亲全神贯注构思时,“直眉瞪眼地坐在沙发上,像要生蛋的鸡”。
这就是浸润。写作如此,翻译也如此。一个译者,我想,每天都会有类似“直眉瞪眼”地出神的时候。
里尔克(Rilke)在给一位青年诗人的信中写道:“你要爱你的寂寞。”我觉得这话真像是对今天的译者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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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丽宏先生在一篇随笔中提到:“前几年,读一本汉译《帕斯捷尔纳克诗选》,感觉就很别扭。译诗中的春天是这样的:‘今年春天一切都很特别,连麻雀的鸣叫也挺欢快。我甚至不想描述心里多么高兴和舒坦……’”
他说:“我看不出这春天有什么特别。??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歌,曾经使无数俄罗斯的知识分子共鸣,然而我无法相信,这样的文字,爱挑剔的俄罗斯读者怎么会因之痴迷?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翻译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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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儿,我想起谭抒真先生的一番话。话头是从一位颇负盛名的演奏教师引起的。这位教师翻译了一本音乐家传记,谭先生觉得这本书译得佶屈聱牙,英文理解既不行,译笔又过于拘泥。谭老举了个小提琴演奏的例子。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开头的那个乐句,翻高两个八度后,听起来往往音高偏低,祖克曼等名家演奏时情况都是如此。但海菲茨的演奏听上去就很完美,原因就是他在高音区拉这个乐句时,每个音都略微拉高了一些。谭先生说:“这时就得拉高一些,因为艺术是以感觉为准绳的。”
艺术是以感觉为准绳的,这话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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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期印象派画家高更(Gauguin)说,塞尚(Cézanne)作画用眼,瑟拉(Seurat)作画用脑,图卢兹-洛特雷克(Toulouse-Lautrec)作画用脾脏,卢梭(H. Rousseau)作画用幻想,而凡高(Van Gogh)作画用心。
我想,理想的译者在翻译时,既要用眼,也要用脑,用幻想,(脾脏怎么用,恕我不敢妄言,)更要用心,用自己善于感动的心去贴近原著,去贴近作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