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我的主题可能比较复杂,一时还难以提炼。我慢慢写,慢慢会显现出来。
傅小平:期待。让我感到佩服的是,你对各种主题、题材都有超乎寻常的掌控力,且不失细节之美。你的创作,从细部看会有一种紧张感,但整体上又让人感觉特别放松,有弹性。依我看,这是多数作家所稀缺的才能。读很多作品,你会感觉细部被无限拉长、放大,以致松软无力,整体却有局促之感,显得不够大气。尤其是长篇小说,往往越是写到后来,越是难以为继,最后只能草草收场。也因为如此,我对你的写作构思和布局特别感兴趣。
张炜:我构思一部作品,哪怕是一部短篇,往往都会放在心里许多年。它只要放在心里,就会经历无数次的修改,不管是自觉还是不自觉,修改都会发生。一个人有再强的思维能力,有些大工作还是需要较长时间才能计划起来。有人担心存在心里的时间太长了,要写的东西会不再新鲜,会有陈旧感。其实一旦陈旧了就等于这枚种子发霉了,那它就发不了芽了。其实,真正茁壮的种子一定会生长出来的。一般来说,单薄的作品,许多时候就是因为埋在心里的时间太短。
傅小平:正因为你诉诸文字表达的,都是深埋心里不能忘却的,你的多产更让人感到震动。你自己对此抱有平常心,也举了托尔斯泰和列宁的例子。托尔斯泰自不待言,可谓写下即永恒。至于列宁的多产,上次和你面谈时,我曾调侃说,部分原因可能在于,他的一些文字是别人根据其在不同场合的讲话、演讲记录整理的。当然不能不想到,现在一些作家之所以多产,未尝没有包含一种怕被迅速淡忘或埋没的深层焦虑,正因如此他才要不断“制造”出作品,让读者关注到自己当下的存在。由此我想,在何种意义上多产,也是一个需要辨析的问题。你以为呢?
张炜:一个作家若想多产,他需要的理由也多。如果是一个有大牵挂的生命,想不多产都不行。这些年我忙碌于写作之外的事情(办书院和山地考察等)太多,产量也就不多,算是中等吧。你说的一些人物的演讲记录,如果不重复、有新意,那恰是难度更高的创作。多产一般要来自精神强度,来自认真的生活态度,所以他对文字的认真,很可能会达到近乎苛刻的状态。通常来说,芜杂的堆积只会令人厌烦。
傅小平:总体上看,你的写作是严肃庄重的,这和当下流行的写作格格不入。我想由于受了时代氛围的影响,很多作家的写作都偏向轻喜剧式的表达,他们的作品也因此备受欢迎。当然也有一部分作家追求以喜剧的方式传达悲剧的意味,所谓喜剧是最高意义上的悲剧,所谓写作贵在亦庄亦谐,以轻击重吧。你认为流行的写作观念是否包含了某种误读?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这样一种写作状态?
张炜:娱乐作品不能说毫无价值,但不能让所有人都投入娱乐。不过,我不是写娱乐作品的。通俗作品也自有价值,但不能让所有作家都去写通俗作品,我也不适合写通俗作品。至于说受更多的人欢迎,这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因为我知道更多的人欢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