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生活不仅是当下的,它也是激发记忆的一种活力。
傅小平:当我有一定的阅读经验之后,对小说叙述的“轻快”有种本能的警惕。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有“轻快”的感觉,符合现代社会快节奏的要求,正如当下风行的网络阅读,就非常强调写作和阅读的速度。但我觉得这里的“轻快”,主要指的应该是写小说应力求不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而不是过程的“轻快”,因为过程的“轻快”,势必会省略掉一些耐人回味的细节。《蛙》这部长达20多万字的小说,我加起来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读完了,且无须在某些细节上做过多的停留,感觉有点不过瘾。这种“快”是你有意的追求吗?是否过多考虑到读者的阅读取向?
莫言:《蛙》在语言上的追求,就是力求简洁、朴素。我是有意识地把炫耀文字技巧的东西消灭掉,把累赘的语言消除掉。以前,我描写一个橘子,可以从不同的侧面极尽渲染,一写就是上千字。写一个耳光同样如此,这几乎成了我写作上的一种嗜好。有人因此说我炫技,也有人觉得这是我的叙述语言的一大特色。但在这部小说里,如果我延续以往的语言风格,就现在故事的量,就现在这么几个人物,小说的篇幅会长出很多。当然,是不是这样的简洁,也有它的负面,比如说省略了细节,会带来“快”的问题,我没想得很清楚。要是这样,那也只能是作为一个缺憾存在了。
傅小平:迄今为止,你的作品多数都围绕着历史和家族故事的叙述展开。联系到你在《蛙》中涉及的一个事实——计划生育直接造成现在很多“80后”“90后”成了独生子女的一代,这也就意味着以往那种复杂家族关系的崩溃、瓦解,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将很难亲近和理解错综复杂的家族小说。因此,你是否担心家族小说在不久的将来会消失,最终只是成为人们日后想象过往的“记忆”?
莫言:小说从根本上说写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家族小说也是,只不过更错综复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家族小说曾是一个时代叙事的主流,此后或许真的会成为边缘的存在。就像曾经出现的革命战争历史小说、新历史主义小说等,这些类型都曾引领风骚,而今俱往矣,但它们并没有灭绝。家族小说同样如此,年轻的一代依然会写到家族故事,但那将是他们心目中的或是他们虚构的家族故事,这将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我们只好顺其自然。
其实,不只是家族小说,小说的命运也让人担忧。西方有人曾预言,小说在二十年内就要灭亡。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坚信文学不会灭亡。因为文学本质上是一种语言的艺术。我们人类无论发展到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对语言的使用,我们需要运用语言来讲述故事、表述情感,自然就有文学性的诉求,它不仅渗透在小说、诗歌、书信等传统的文学样式中,在电影、博客等新兴样式里依然有文学性的存在。而文学的精神更是永恒的存在。因为不管时代怎样变迁,它的基本诉求永远都是让人生活得更好,让人得到更全面、自由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