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9)

“搬家可把大家累坏了。早上九点半吴环就来了。我在先已把衣物都放在手提包或大的塑料袋内,大大小小好多件,加上我床头的小茶几,由方方和吴环陆续搬过去。小张和木匠说好,中午吃完饭来,都说不用搬家公司,由他们用他那工具车就可搬去,他的车后备箱可通前座,经常装装修的材料。中午由我做了油菜虾米龙须面,吴环特爱吃,再配了几样小菜,就解决了中午的饭。然后就搬大件,小张他们搬了三次,把我屋里的床,梳妆台,小柜,老虎椅,落地灯,台灯,还有原放在阳台上的玻璃茶几和两把藤椅,都搬过去了。最难搬的是我那大电视,特沉,还有老虎椅,到了我那房子,还是把卧室门拆下才放进去。我的衣物还有好些没能搬过去,以后慢慢搬。我是最后去的。吴环把搬过去的家具先擦了一遍,把我的屋子收拾好,她坐在我的老虎椅上,看那宽阔的卧室,舒服得不想起来。都说我的卧室太好了,主要是带阳台,还有一个大卫生间可专用。八十岁的我真是享福了。当然比上不足,但比一般人就非常满意了,很知足。”

母亲曾写信告诉姐姐:

“我这房子最好的一点就是冬日来临,还是热热乎乎的,在太阳好时,更是晒得暖洋洋的。……我小时候在天津所住的洋房,二楼有阳光的南向的房间是我父母住,他们屋里除了向南的窗子还有两扇向东的窗。这房子还连着洗手间,有两个门,一通他们屋子,一通过道。我的屋子是向西的,而且窗户是对着旁边那家的墙,中间隔着一条小巷。我的住房旁是用人房子,他们有个小厕所。还有一个门可以上到三楼,是晒台,有一间堆东西的房子。我两个弟弟住的屋子是向北的,不过有多扇向东的窗。还有一间与我父母住的房间一样大,是小客厅,但前面有向南的阳台。鸿孙在那里照‘太阳灯’(我想是紫外线,因为要戴上墨镜)。我们的阳台窗下都是柜子,上开盖,可以坐,我们的玩具和小人书、书等都放在里面,到现在宋阿姨还记得这些柜子。这阳台是突出的,现在都叫飘窗(我现在的房子的小卧室就是飘窗,报上登了以后不再盖这种飘窗,因造价太贵)。一楼有书房、客厅、餐厅,有进大门的大厅,楼梯上下时可以看见大厅,上面放了花盆。还有厨房,用人的住房,吃饭的屋子。有一个小后花园,有葡萄架,有夏天可乘凉的座位,睡莲池三个角种了花,一个角可放桌椅休息的。这个房子是我父亲亲自设计的。父亲会设计,母亲会布置,所以我住在那里那么舒服,我终身不忘。那时我们都很小,印象中房子很大。后来我去过那里,没进屋,但觉得不大了。小时候去过二伯伯在青岛的房子,也觉得房间多,院子大极了,可后来我随学校去青岛旅游,找到那里,就觉得不那么大了。孩子的眼光和成年的眼光有不同,但我的印象那么深刻。”

在这封信里,还配了几张插图。

母亲去世后,我在她的房子里继续住了一年。这一年我具体是怎么过的,回想起来有点像“真空地带”,虽然刚刚过去不久。我有如生活在母亲的废墟之上。或者说,我就是她的废墟。

在北村薰著《漂逝的纸偶》中读到一段话:

“千波的母亲是在医院去世的,不过她在这张床上躺了很长时间。床上的旧垫子已经拿掉,床架还留着,现在千波每天躺在上面,和母亲看到的是同一个屋顶。”

仍然存在的环境,在存在的与不存在的主体之间建立了一种延续性——我现在之所见就是她曾经之所见,我此刻的感受就是她当时的感受。这与“去年今日此门中”的诗中所写尚且有所不同—那里“人面”仅仅是作为被观察、被感受的客体而存在的。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在那房子里听到楼上传来的持久的吵闹声——小孩们总是跑来跑去,每天清晨和深夜都拖动家具,仿佛那一家人难得安宁似的。母亲曾经很为这种噪音所苦,写信对姐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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