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方方和我一块去天安门附近的菖蒲河公园,还站在天安门前看了几眼灯饰,吃了西餐回家。今年当然还是我们自力更生去天安门看看了。星期六天气多云,没说有雨,决定下午去。午后休息,看报,我们都打了一会儿盹儿,四点前离家。乘四二○路,走了几站车坏了,大家下来,人特多。我们改乘运通一○七路到光华路下车,走到国贸三十七路公共汽车站。车上人多,也没座,站到天安门,下车已是五点半了。从地下道到了广场。花都是草花,搭的那些国内的景观有不少都已去过,见过真的,看看这布景似的景观,也就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决定留下来看夜景,所以就不能回到华龙街去吃西餐,只好一直穿过广场到了前门。在那里的麦当劳吃快餐,是在地下,看见几十人的外国旅行团(像是美国人)。吃完又走回广场,六点四十分,已是华灯初上。灯饰还是好看,广场上的人更多了,外地人、老年人都来了。我们倒着看、正着看后决定回家,已尽兴了。最好看的灯饰其实是中国银行,还有东边的一座楼,尖顶,灯都像钻石似的,特别明亮耀眼。我们又下到地下通道,那里有一线地铁,我从没坐过,车到了建国门又下车,上一段台阶,到了过去的老地铁,再坐到东直门,出站又上了六一四路汽车,到方方小区的前面下,穿过肯德基饭馆进小区。去了天安门,心愿满足了。走了多少路,上下了多少台阶,一切还算顺利。总算出去逛了一景。”
母亲所中意的两处夜景,一是西交民巷东口的原大陆银行办公大楼,一是东交民巷西口的原麦加利银行办公大楼。她去世后,我偶然走过天安门广场,意外地发现原大陆银行那幢楼房里面黑洞洞的,竟已荒废不堪了。
母亲去世后,我接连两个春节都去了日本,第三个春节本来也打算避开,但没买到机票,只好待在家里。除夕那天将近十二点,我躺在床上,拉开窗帘,能看见小区外面放的焰火。——整整三年前,呈现在母亲眼中的,就类似这番景象罢。母亲那天的日记写道:
“……外面已鞭炮声不断,如有礼花的话我还会去看的,我对礼花有很大的兴趣。今夜的烟花真是绚丽多彩,开始我坐在阳台的铁椅子上看,觉得有点冷。又看完了香港电影《死
神傻了》,死神本勾了死者的名字,可是他经过努力,战胜了死神。而且本来要死的人,改过了自己对人的态度,都活了过来。最后死神傻了,没有了死者。这片子对我也是启发,我得了癌症之后,已过了三个春节:二○○八,二○○九,二○一○,而且都看了一夜除夕经久不断的鞭炮、烟花,大获享受,虽然过年寂寞点。今天看报上登的巨蟹座的人从二○○九年一直在等待,真是,我不是一直在等待吗?有时等待得已有结果,又产生新的等待。(以上是我躺在床上写的。)想起在天坛医院做完第一次伽玛刀,我对护工小马说,我要创造奇迹,我一定要站起来,我要会走路,手也要能活动起来。她当时表示,我一定能成。后来我才知道我得了肺癌晚期,都跑到脑子里去了。可我还是坚强活下来。我要‘照顾好自己’。窗外五彩缤纷的烟火,增加我的信心。”
第二天,初一。母亲写道:
“又放烟花,太好看了,我又坐在阳台的铁椅子上看。”
六天后,“破五”。母亲写道:
“今天应该吃饺子,街上大放鞭炮,烟花也很好看,看了一会儿。”
十五天后,元宵节。母亲写道:
“今夜烟花更好看。”
我还记得那晚上,我们一起在客厅里看 DVD,焰火不断在我们的窗外绽放。我一次次按下暂停键,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到窗边去看,她的脸都被映红了。……这也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看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