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5)

中秋节。记得一九九八年我们刚搬到望京,没多久就赶上这个节,母亲去超市买了两块月饼,一块是哈密瓜馅的,一块是枣泥馅的。我们原本都不太爱吃月饼,那个晚上一起坐在阳台,边吃边赏月,却待了很久。我从未置身高楼之上看过月亮,乍见简直吃了一惊,真是好圆,好亮。

母亲给姐姐的信中描述过她患病前最后一个中秋节的情景:

“方方回去后给我来了电话,说快看窗外的月亮又大又亮,我先找了半天,甚至跑到楼道(与我的窗是相反方向)都没看到,后来才看到月亮从我住的楼转了过来,真是又大又亮,很漂亮。据说再有九年以后月亮才能离地球这么近,对于我这八十多岁的人,还是现在多看看吧。”

张爱玲在《金锁记》说,“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现在我还没等到那么久,举头望去依旧是当年那个月亮,一模一样,但已如她所说,“不免带点凄凉”。中秋向被形容为团圆的日子,母亲不在了,想到她总有一种缺席之感,又好像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在我心里,还为她在这世界上保留着一个位置。

母亲去世前一年的日记中写道:

“今天是平安夜,想外面一定很热闹,而我冷冷清清病在家中……”

她最爱过圣诞节,每年总是早早在客厅里摆出姐姐从美国寄给她的塑料圣诞树,点亮上面的小彩灯,还挂了不少包着彩纸的饰物。母亲说:“冬天外面万物萧索,屋里有棵装饰的圣诞树,人的心情将不一样。”她说这让她回忆起童年家中的情景,不过当年树是真的,“那时多热闹,气氛暖洋洋的,不像现在这样”。我们住在城里时,旁边楼房的房间里摆着圣诞树,母亲隔着玻璃窗看见,很是向往,自嘲“真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姑娘”。

待到母亲自己买了房子,第一次点亮圣诞树,特别高兴,写信告诉姐姐:

“我一人把圣诞树支起来,把挂件挂上,吴环买的挂件太小,所以后来我又买了一包,另外自己做了几件。经方方整理后更好看了。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终于达到目的。马路对面楼上有一家人站了一排观看我的圣诞树,站了许久;在他们的上一层楼窗前,也有一个人站着在看。”

以后每年过圣诞节,她都要写到这棵圣诞树:

“我今天很累,一点没休息。我躺下一会儿,就爬起把圣诞树从纸盒中拔出,很费力,又把树装好。爬上椅子在客厅顶柜中把挂件拿出,挂上。忙到三点钟,小袁来了,我一边招呼她,一边挂,她也帮我挂和整理。”

“阿姨把我的圣诞树装起来,又把挂件从顶柜中拿下,我自己一样一样地放上就很累了。今年要重买灯饰才成,原来的不亮了。不买也没关系,没有人晚上看那灯饰,天黑了要做饭,在厨房中没法看,吃饭时又要放电视,洗餐具、看碟之后就要睡觉了,所以也没有时间在那里欣赏,能来看的人又少。”

但是,母亲过了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圣诞节,就把这棵树送给信基督教的阿姨了,也没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她去世后不久,又到圣诞节了,我才发现。当下很感怃然:母亲也许预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可能过这个节了。

从前到了春节,“五一”,“十一”,还有圣诞节,母亲喜欢去热闹地方譬如长安街或天安门广场看灯。我们搬到城外后,就不大容易去了。后来看到她在给姐姐的信中说:

“今年春节的夜景灯饰从电视上看特别漂亮,有车的人谁也没想起拉我去看看灯,没人想到我那么有兴趣想观赏一下。”

另有一封信,记录了我们的一次“看灯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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