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艺术作品里真正看见的都是自己,是自己某种状态、某种情绪在艺术作品里的一个投射。是我们的眼睛赋予了万物意义,这个世界是如何呈现在我们脑电波中,取决于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
于是,这是关于“如何去看”的命题,就像贾科梅蒂一直强调的那样,作品是“再现所见”,而非“再现所知”。然而佛陀告诉我们,五色令人盲。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用眼睛去观看,而是用心去观看,正如高更说的那样:“我闭上眼睛,为了能真正看见”。在禅宗思想里有“知识障”一说,因为我们的认知和傲慢的逻辑分析评判往往会带来欺骗和愚弄,蒙蔽了我们的视听。从印象派石破天惊地把感觉里的“印象”涂抹在画布上开始,发展到20世纪受东方哲学影响颇深的当代艺术,都进一步成了“再现所感”的媒介。
很难真正说的清楚,我们用肉眼看到的客观世界和我们感受到的主观世界,哪一个是真实的。人们惊叹梵高作品里那些短促有力的浓厚油彩泼出来扭曲成漩涡的风景,当我来到了他当年作画的南法小镇阿尔勒,被强烈的阳光刺痛得产生了幻觉的时候,忽然明白,梵高其实是一个写实主义的画家。
也许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当我们与一件伟大的作品相遇,内心之中通过一阵暖流,身体颤抖,寒毛竖立,一种几乎眼眶潮湿般的感动。你莫可名状是作品之中什么东西瞬间刺痛了你,那是被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特称之为“刺点”的东西:一种偶然的东西,却在刹那之间用情绪伤害了我。我们用左脑去分析作品的时候,分析画面上的世俗人情,判断年份和真伪,都是在枚举画面之中的“信息点”,而作品打动人心的魅力在于“刺点”——作品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所爆发的豁口。我们身体无法控制地产生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在那个时刻,我们获得了能量的补给,我们从世俗世界里跳脱出来,与宇宙的疏空寥廓直接对话,与高层意识联结在一起。
伟大的艺术作品,或许都是从艺术家个人化的角度出发,却最终能够联结到全人类共有的情感体验。当观看的人隔着时空阅读它们的时候,能够被这样的情绪再次联结到一起,产生共鸣,获得治愈,并且从中汲取到某种力量。
这样被封存在作品里的情感体验是如此的似曾相似,仿佛和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某个遥远的过去彼此应和,牵引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你忍不住回溯到某段潜意识深处的记忆,在此释放了那些狭路相逢的恐惧和不安,又或者是重新触碰到那些柔软和温暖。那些尽管隔着几百年几千年物是人非、并且超越了语言文化宗教种族种种差异,却在某种频率上引起个体的共振的存在,是一种被我们称之为Humanity的东西,闪耀着伟大人性光辉。
当被联结的那一刹那,你仿佛与无数个曾经存在于这个星球的生命的某段脑电波相遇,完成了一场超越时空界限的感同身受,一场心照不宣的殊途同归。
在那个时刻,你明白,你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