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尼勒克。
这是他自从调回北京,第一次返回新疆。对于尼勒克来说,当然更是第一次涉足。
尼勒克的秋天是美丽的。奔腾的喀什河水有如它的芳名一般,活像一条蓝色的玉带蜿蜒在河谷丛林之间。雪线已经低垂下来,落叶乔木开始镶上了金边,唯有背阳坡上和河谷里的针叶林,依旧是绿色如故。
我们正是在这美丽的秋天,来到了接近喀什河源头的阿尔斯朗草原。我们已经在道地的牧人家里住了一夜。这会儿正在县委书记刘澄同志陪同下来到一个畜栏边,听取牧人们对刚刚开始实行的责任制的意见。正在这里收购活畜的县食品公司的几个人,也加入了这场有趣的讨论。几个牧人轮番用他们精巧的手工艺品——木碗,为我们在座的各位倒着皮囊里的马奶酒。秋天的马奶酒是醇香爽口。他没有回绝,倒是捧起木碗连饮几碗。牧人们有点刮目相看了。是的,一个来自北京的客人,居然能够如此豪饮马奶酒,当然是一件令他们感到新奇和稍稍费解的事。然而,当他们得知这位戴着金边眼镜的汉人,曾经就在伊犁河谷安过家,而且和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凝聚在他们眉宇间的疑团不觉释然……
讨论小憩片刻,他站了起来。这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在不远的那边,便是一望无尽的松林了。他在灌木林里转了一圈,望着那边的几匹马,不觉有点出神了。
“我们能不能骑上马,朝这河谷尽头走上一遭?”他说。
“可以。”我走了过去,向我的同胞——那几位牧人要了两匹马。一个汉子甘愿为我们引路,于是,我们三人上马向山里进发了。
牧人们给我们挑选的都是绝好的走马。我至今记得王蒙老师骑的是一匹雪青马。那马走起来就像常言所说的,即使您端上一碗满溢的水,也决然不会泼出一滴来的。我骑的是一匹黑骏马,那汉子骑的则是一匹跃跃欲试的枣红马,就和他自己一样地神气活现。起初,我们三人并驾齐驱。不一会儿,王蒙老师便任马驰骋,让那匹雪青马尽情地施展着自己的花走艺术。我们被远远地抛在了后边。陪同我们的汉子开始担忧起来,生怕他会从马背上跌落或者有个闪失。坦率地说,我也有点担心,因为在此之前我对他的骑术毫不知底。但是,看着他挺有兴致,我又不忍心去败他的兴,也就没有跟上前去护驾。好在那匹雪青马的确也没有什么怪毛病,是一匹地地道道的良骥,因此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在一处岔道口上等着我们。
涉过一片小沼泽地,我们进入了茂密的森林边缘。这里枯木横躺,蛛网交错,幽静而又深邃,透着某种让人难以揣摸的神秘气氛。看来这河谷是无法走到尽头的,这森林也难以走出它的另一边。
我们在隐匿在密林深处的一家牧羊人帐篷里做了客。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时而让马儿疾行,时而又勒缰缓缓并辔而行。
王蒙老师显得异常兴奋。他突然从马背上侧转身来对我说:
“这下我回北京有的吹了。”
我笑了。
“真的,邓友梅、张洁他们能有我这样的福分跑到草原上来骑马吗?我非得馋馋他们不可。我要向他们说,我是怎样骑着马儿,在草原上任意驰骋来着……”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简直就像一个快乐的大孩子,且又有点顽皮。是的,他的心地太像个孩童了——既像孩童般天真,又像孩童般狡黠。其实,骑这么一小会儿马,在草原上又算得了什么——这他也清楚。可是你听,他就要回北京去,向还没有领略过草原风光的朋友们吹嘘炫耀呢!哦哦,一个作家要是没有这样的孩子气,很难想象他会从生活和自然中真正获得艺术的启示。
夕阳已经开始西垂。天空是那样的晴朗,在柔和的夕照下,四周的山野披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当我们走出松林来到那片灌木林的时候,这里的座谈会还没有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