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8)

大约在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春天,39岁的辛弃疾自江西奉诏赴行都杭州担任大理寺少卿。他乘船东行往杭州去赴任,路经东流县(即今安徽东至县)境的某村而停船住宿时,已经年近“不惑”的他,睹旧景旧物而思伊人,陡然间想起了旧事——他自己早些年来过这里,在这个长江边的小村子里发生过的一场哀婉缠绵的爱情。当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通宵失眠。东方破晓之时,他起身走出户外,挥笔在晨光照拂的村壁上写下了这样一首忆旧之词:

念奴娇·书东流村壁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此词上片开头四句,写景十分清秀轻灵,景中已含悲凄之意。“曲岸”五句,开始回忆旧事,情思哀婉,意境真切。下片承此而来,追怀那位曾与作者有过一段浪漫恋情的美人。旧恨新愁,一时毕集。这里迭用比喻,以见旧恨之绵长与新愁之浓重。辛弃疾作词,一向以刚大之气与豪健之笔见长,这首词却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生动地表现了作者丰富的心灵世界的另一面。恰如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所评:“以幼安之健笔,此曲化为绕指柔矣。”本篇明显地是一首爱情词,但不少评论家猜测其中有政治寄托,有人甚至坐实它是寄寓辛弃疾的“南渡之感”(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梁启超语)。我认为,像辛弃疾这样的伟丈夫、大英雄,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此词的主旨,的确是写爱情,篇中未见刻意寄托的痕迹。但词中描写的好景难再来的悲剧,的确又有某种象征意义,能引起读者的某种联想。我对这个现象的解释是,从具体的写作时地来看,作者是在感旧怀人,主观上并不一定会想到要借题发挥去另搞政治寄托,但作者南渡十多年来政治事业一直不顺利,心中有块垒,在写爱情词时可能情不自禁地将身世之感也流露于其中了。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39岁的辛弃疾因为年近不惑,感触颇多,写了不少低徊感伤的政治抒怀词。有代表性的是以下两首:

一首是《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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