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里克利在葬礼上的演说

004 I历史回音 伯里克利在葬礼上的演说 雅典，公元前 430 年 战士的死与百姓的死有所不同。战士和百姓都可能死得很早、死得很悲壮， 但战士的死通常有更大的象征意义，他们的死可以激发出慷慨激昂的演说，象征 高尚的事业。 公元前 433 年，作为希腊重要城邦的雅典正面临来自斯巴达的挑战，这在历 史上并非唯一的一次。公元前460～446 年，这两个冤家交过手，但双方谁也没有 欢呼胜利或承认失败。此后 30 年平安无事，但这之后局势骤然紧张，伯里克利 开始为雅典备战，因为他认为一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两个对手先是通过谈判解 决争端，后来斯巴达于公元前43 1 年向雅典派出信使，又提出新的要求，这时伯 里克利中断谈判，两个城邦再次卷入战争。 斯巴达发起焦土战役，攻陷雅典附近的乡村阿提卡。斯巴达人的狠毒点燃了 雅典人胸中的烈火，伯里克利被迫向伯罗奔尼撒海岸派出一支舰队，雅典士兵开 始为阿提卡复仇。 大战一年之后，雅典准备为阵亡将士举行公开的葬礼。这座城邦著名的军事 指挥家、政治领袖、艺术赞助人、民主政治的重要鼓吹者伯里克利应邀为阵亡将伯里克利在葬礼上的演说 1 005 士致悼词。 他的演讲收入休昔底德的经典著作《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休昔底德告诉读 者，在他撰写的历史中很多演讲．是他凭记忆重构的，所以我们无法知道书中的言 语有多少是伯里克利在葬礼上真正说过的。 然而，当时的史学家根据他们对伯里克利和他的时代所作的研究，充分相信 他的演说反映出雅典人对民主的真实态度及城邦的自我形象。演讲中的重点与其 说是阵亡将士，还不如说是他们为之献身的事业——简言之，作为雅典人的事 业。伯里克利相信雅典人是独一无二的，这一信念对 21 世纪最为漫不经心的演 说读者来说也并不陌生。根据伯里克利的说法，雅典是人类的希望，与穷兵黩武 的斯巴达南辕北辙，因为后者所追求的是消灭个人自由。如果将雅典换成美国， 把斯巴达换成前苏联，那么伯里克利的演说听起来更有冷战的味道。 加里·威尔斯，H ．F．哈定及其他作家指出，林肯总统的葛底斯堡演讲——也 是一篇悼词——从伯里克利那里继承了不少东西，他们都认为阵亡将士为事业捐 躯是高尚的、有价值的，要比个体的生命更为伟大。二人的演讲都将永恒的意义 赋予戛然而止的生命，死者高尚的品质是听众所敬仰的。 什 我之前来此演讲的人，他们大多赞成立法者的建议，因为他们建议在 我们的葬礼上要搞一次演说。在他们看来，在安葬阵亡将士的葬礼上，有必要将 这份荣誉送予捐躯者。但我更希望，如果他们的行为是勇敢的，那最好还是通过 行为来向他们致敬，如你们现在所见到的，通过公开葬礼的形式来悼念这些死 者。如此一来，很多死者的名声将不会因为言辞的华丽与否受到玷污，也将不会 因为演讲者的褒贬，损害他们的美德。因为，无论是说得太多或是说得太少，都 是不容易的；即使说得不多不少，也很难留下真实的印象。死者的朋友因为了 解事实，很容易认为，演讲者所说的没有他所知道的丰富，因此没有满足他的希 望；死者的另一个朋友所知有限，当他听到死者超出他能力的事迹时，不免要嫉 妒，怀疑演讲者在夸大其词。每个听众如果听到他力所能及或几乎是力所能及的006 l历史回音 事迹，那他才能容忍对别人的称赞；如果演讲者所说的事迹高于听众的行为，妒 忌之心油然而生，然后开始怀疑。然而，因为我们的祖先早已同意这一做法，所 以我必须照办，而且要尽我之所能来满足所有听众的希望和信念。 我首先要说到我们的祖先，因为这在此刻是恰如其分的，我们在悼念亡灵， 因此我们应该怀念祖先。我们的祖先无时无刻不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靠 着勇敢将这片家园代代相传，所以我们从他们手上接过了一个自由的国家。但 是，在我们怀念祖先的同时，我们更要怀念我们的父辈，因为他们，我们的遗产 才变得更为富有，他们经过无数次战斗，将一个伟大的帝国留给我们——他们 的儿子们。我们今天来到这里，其中大多数人正当盛年，我们还要将事业朝前推 进，使我们这座城变得更为富有，如此这般，这座城才足以御敌，足以生息。因 为我们所取得的军事成果，我们拥有了各种财富，我们或我们的父辈靠着能力扭 转战争局面，与其他人的战争或与野蛮人的战争，对此我都不想赘述；因为说 起来话太长，而且你们都耳熟能详。但是在我称赞死者之前，我想指出，我们遵 循怎样的行为原则才成为强国，依靠怎样的制度和生活方式我们的帝国才变得强 大。因为我认为这些想法在此时此地并非不合适，无数的公民和外人来到这里， 他们听听这些可能很有好处。 我们政府的形式与其他国家的制度并非竞争对手，我们的政府并不模仿我们 的邻居，而是他们的样板。我们确实被人称为民主国家，因为政府是由众人而非 少数人来管理。所有人因私发生矛盾时，大家都能面对相同的正义，但是，我们 仍然强调成为一流的公民；如果有公民卓尔不群，他被推选出来为公众服务，这 不是特权，是对德行的推崇。贫穷不是障碍，出身寒微的人照样可以为国效力。 我们的公共生活里没有排他性，我们在私人接触中从不互相怀疑，我们对邻居的 所作所为也不生气；我们不会将白眼投向邻居，虽然说这不会造成伤害，但毕竟 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我们在私人接触中没有清规戒律，所以在公共行为中才 能行成相互尊敬的风气；我们尊重权威，遵守法律，所以我们不担心大胆妄为， 我们尤其尊重那些奉命保护弱者的人，尊重那些文字法律，因为法律能防止违法 者践踏众人的情感。伯里克利在葬礼上的演说 1 007 我们没有忘记在劳作之后使我们疲惫的精神放松下来；一年里我们都要安排 游戏和祭祀；我们的家园美丽而又高雅，因此我们每天才能心情愉快，才能消除 烦恼。因为我们这座城邦的伟大，各地的成果源源不断流向我们，所以我们才能 拥有其他各国的货物一如己出。 我要再次指出，我们的军事训练在很多方面都要好于我们的对手。我们这 座城向世界敞开，但我和我们从未赶走一个外国人，从未妨碍他在这里浏览或 取经，虽然说他将这里的秘密告诉敌人之后，大概能从中有所收益。我们依靠 的不是操纵或骗术，依靠的是我们自己的心或手。说到教育，他们从很小开始 就要经历磨难，借此使他们变得勇敢，但我们生活安逸，不过我们对他们遭遇 的危险同样有所准备。下面是事实：斯巴达人不会自己光顾雅典，他们身后跟 着整个联盟；我们独自进入邻居的国家；虽然说我们的对手在为他们的家园作 战，我们在外国的土地上作战，但我们战胜他们并不困难。我们的敌人尚未感 觉到我们团结的力量，海军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在陆地之上我们被迫将我们 的公民派向四方。但是他们，如果与我们的少数军队遭遇，并将其打败，他们 马上变得趾高气扬，仿佛已经将我们悉数消灭。如果他们战败，他们假装是被 我们所有的人消灭的。 如果说我们喜欢用轻松的心情面对危险，不靠艰苦训练，凭借习惯中养成的 勇气，不是法律强迫出来的勇气，如此说来，那我们不是更善于应对危险吗? 因 为我们并未指望痛苦，所以等痛苦来临时，我们的勇敢精神与那些疲惫不堪的人 是不相上下的，我们这座城无论是战是和都同样受人敬仰。我们在方方面面都热 爱美的东西，按照我们的见解，我们的力量并非存在于商议和讨论之中，通过讨 论之后得出的知识才是准备行动的依据。我们拥有行动前的判断能力和采取行动 的能力，但其他人因为无知才勇气十足，所以在反思方面犹犹豫豫。他们当然要 作为最勇敢的灵魂被人尊敬，因为他们能以最清醒的方式感觉到生活中的痛苦和 快乐，所以他们在危险面前从不退缩。还有，我们从善如流，这一点又与他人有 所不同；我们通过协商意见成为朋友，不是通过接受馈赠。如今馈赠他人的人成 为更坚定的朋友，因为他想通过善意使对方牢记要承担的义务；但接受者在感情008 I历史回音 方面更为冷淡，因为他知道为回报另一个人的慷慨，他无法得到感激，不过是在 还债。唯独我们替邻居做好事不计较利益，都是出于对自由的相信，出于真诚和 大胆的态度。总之，我说雅典是希腊的学校，雅典人好像都有能力使自己适应各 种各样的行为方式，而且善于应对，风采出众。这不是陈词滥调，而是真理和真 相；上述断言早已被雅典城邦的地位所证明，正是这些品质才把雅典城邦抬高到 这一水平。因为在艰难困苦的时刻，唯独雅典能在所有城邦中不负众望。凡是挑 战雅典的敌人，在这座城市的手里瓦解之后，都不会感到恼火；没有臣民抱怨他 的主人徒有其名，我们当然并非没有见证人；高大的丰碑足以说明我们的成就， 为此我们将成为这个时代和未来的奇迹；我们不用请荷马或其他任何颂文作者来 赞颂我们，他们的诗文可能满足一时，虽然说他所描述的事实还不能放在今天的 阳光之下。我们已经迫使所有的大陆和所有的海洋为我们的勇气敞开通道，而且 在各地为我们的友谊和我们的仇恨建起永恒的纪念堂。这些高尚的人为之战斗、 为之牺牲的正是我上文所说的城邦；他们无法忍受雅典被别人从他们手中夺走； 我们中的每个幸存者都应该高高兴兴地为她流血流汗。 我在此讲述雅典的伟大，因为我想告诉大家，与从未领略雅典之风的人相 比，我们正在追求更高的目标，因为我要通过不容辩驳的证据来证明我们在此怀 念的人是何等伟大。我已完成对他们无以复加的歌颂。因为在我歌颂雅典的时 候，我已经歌颂了他们和与他们相同的人，正是他们的美德才使她变得光荣。与 他们相提并论的希腊人，能有几人? 在我看来，他们的死才是死得其所；这可能 是第一次公开他们的美德，但毕竟是对他们的盖棺定论。就连那些有缺陷的人也 可以向勇气作出请求，因为死者正是靠着勇气为国作战的；他们用善良来祛除邪 恶，他们通过为公众效力使国家从中受益，他们没有因为个人的行为使国家受到 伤害。在财富和快乐面前，他们谁也没有流连忘返；在邪恶面前，他们谁也没有 左顾右盼，谁也没有指望穷人有朝一日能变成富人，这对出身贫寒的人来说本来 是自然的。相反，他们将惩罚敌人视为更重要的事情，他们甘心为崇高的事业牺 牲，他们横下心来甘冒风险，等待我们为他复仇，虽死无憾。他们没有指望虚妄 的幸福；相反，在死亡面前y 他们决心仅仅依靠自己。到那一刻来临时，他们想伯里克利在葬礼上的演说 l 009 到的是反抗和忍受，不是逃跑和贪生；他们为了不使自己蒙辱，双脚在战场上站 定，片刻之后他们来到峰巅之上，他们在下面消失，那不是因为他们恐惧，是因 为他们要追求光荣。 这正是他们的归宿；他们不愧为雅典人。幸存的人不必希望更为壮烈的精 神，虽然他们可以为生死之外的事再作祈祷。他们的精神用语言是不能表达的。 谁都可以向你们讲述一场英勇的战斗，对此你们已经耳熟能详。但你不必倾听 他的讲述，因为我希望你们要日复一日地将目光固定在伟大的雅典身上，总有 一天你们将充满对她的爱；当你们为雅典的光荣所深深打动时，你们不要忘记 这个帝国是由这些人建造的，他们知道自己的义务，而且有勇气履行义务，他 们在关键时刻担心相伴左右的耻辱，如果他们没能完成使命，为了国家他们也 不允许自己丢掉高尚的风范，他们宁可为国家献出生命，这是他们在国家盛宴 上能够奉献的最伟大的牺牲。他们共同为国家作出牺牲，但每个人都得到了回 报。因为每个人都受到了称赞，因为这称赞将永世永存，成为不朽的陵园—— 我所指的不是他们的遗骸安息的墓地，我指的是他们永恒的光荣，这光荣将永 远被人们称颂，被人们用言语和行动缅怀。整个世界都是名人的陵园；他们不 仅在自己的祖国要被石柱和铭文纪念，在外国还为他们建有无字丰碑，文字没 有镌刻在石头上，而是镌刻在人们的心上。将这些人当成你们的榜样，将勇气 视为自由，将自由视为幸福，不要在战斗中左顾右盼。不幸的人没有希望变成 好人，所以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抛弃生命，然而幸运者，如果幸存下来，却有可 能变成坏人，对于他们来说，意外的牺牲能构成最为严重的区别。对于有精神 的人来说，胆怯和灾难同时来临，这要比死亡的意外来临更为痛苦，因为此时 的他正充满勇气，充满希望。 所以我并不怜悯死者的父母，此刻他们正站在这里；但我要安慰他们。你们 知道死去的亲人在经历反复磨难之后离开了；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得至lJ．了最 高的荣誉，如他们光荣的牺牲或你们崇高的悲伤，在他们那里幸福的顺序是，幸 福等同于生命。我知道，要让你们有如此想法是极其困难的，因为其他人的幸福 总能使你们想起亲人相聚的愉快时光。缺少这些祝福，你们将感到悲伤，这是人01 0 I历史回音 所共知的，祝福被夺走之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到了祈盼 孩子的年龄，所以这些人更为伤心；出生之后的孩子不仅能使他们忘记失去的 亲人，还能造福于我们的城邦。雅典不会没人照顾，她将更为安全。唯独一个人 没有孩子来承担风险，他的建议也不会有相同的重量或价值。对那些盛年之后的 人，我想说：为你们自己道喜，你们在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幸福的；不要 忘记悲伤与你们相伴的时间是有限的，要从逝者身上的光荣汲取安慰。唯独对荣’ 誉的热爱才是年轻的，如有人所说的，财富无所谓，当人们年老无用之后，荣誉 才是幸福的来源。 对逝者的儿子和兄弟，我想说，我发现要想模仿他们，不经过刻苦的磨炼很 难成功。大家都赞颂死者，不论你们的道德有多么高尚，我认为都没有接近死 者，所以不要做他们的竞争者和贬低者，但是当一个人离开之后，他得到的荣誉 和善意才是纯粹的。对于那些失去丈夫的人，我要说说女人的美德，请允许我将 这些美德用一句话概括出来：女人不要表现出超过性别所允许的弱点，这才是伟 大的光荣；不要成为男人的话题，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按照要求，遵照法律，我已经用合适的语言向死者送上敬意。对于他们行为 的敬意还没有完全实现；因为死者是通过行为来追求不朽的。他们的孩子应该被 国家抚养成人：这是名副其实的奖赏，如同在一场战斗之后，雅典要将花环戴在 他幸存的和死去的儿子头上。因为，如果将最高的奖赏送予美德，那么最高尚的 公民才能为国家服役。此刻，悼念完各自的亲人之后，你们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