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是一个特立独行之人,他的独特被一般人目为“怪人”,被视为迂阔、率直、狂妄,不通世故,但他并非不近人情。相反,他是一个极富同情心、胸怀极为宽放的人。他是一个从不遮蔽自己天良的人,也不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作秀者。他终生不坐人力车,因为年轻时碰见一个老人拉着人力车,内心感到痛楚难忍。他信佛,从青年到老一直吃素,但梁漱溟说,他没有礼佛行动,从来没有去寺庙烧香拜佛,他是在自我修养上下功夫。
上世纪20年代在北平,梁漱溟讲演《人心与人生》,要听众付费,听者每人一元。这个主意是梁漱溟自己想的:“是真想让人来听,或因花过钱而注意听,否则不免有人随便入座并不真有兴趣听。”但他又主动关心那些没钱的学生,后来成为哲学家的唐君毅,因故没听,就收到梁漱溟托别人带给他的五元钱。
梁漱溟好布施,他自己花销少,却经常接济有困难的人。他的方式很独特,送的钱不要还,但借他的钱必须要还。一位友人忘记归还,他竟前去索债。他的观点是“可以与,可以不与,与伤惠。”梁提醒已摆脱困境者还借款,目的是给另一些仍在困苦中的友人雪中送炭。他跟萨空了合作办报,给萨空了定的薪水比自己高,因为萨有家室之累,而自己的薪水虽低,却仍从中拿一部分资助萨空了。
梁漱溟从父亲梁济那里受到了良好的熏陶,自杀的梁济那种“道德理想和卓立精神”让他十分推崇,他对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教育也同样可圈可点。像父亲一样,梁漱溟也很注意培养儿子们的个性。他对长子培宽有“多年父子如兄弟”之谊。梁培宽回忆说:“父亲对我完全是宽放的……我在父亲面前,完全感不到一种精神上的压力。他从不以端凝严肃的神气对儿童或少年人……先父认为好的,便明示或暗示鼓励。他不同意的,让我晓得他不同意而止,却从不干涉。”一次梁培宽考试得五十九分,曾拿学校要求补考的通知给父亲看。“他只看了一眼,就又还给了我。”梁漱溟长年为社会奔走,居无定所,无暇顾及家庭,两个儿子寄居亲戚家,他就要求长子培宽多带带弟弟培恕,让培宽“研究研究恕之受伤或受‘病’在何处,当如何药之”。
梁漱溟的家信是温厚的,他关怀、培养两个儿子的人品与学业。“两人之自传均阅看。宽儿所作虽不甚好,尚清爽简洁,但开头一句无主词,在文法上是不行的,或漏去一‘我’字耶。恕所作太简短,总是因为他对所作之事无兴趣之故,勉强他多写怕也不行的。”
梁漱溟的宽放教育贯穿始终,他的教育显然是成功的。1944年梁漱溟再婚时,培恕不愿意接受后母,抄一首写孀妇的诗“故人恩义重,不忍复双飞”给父亲看。梁漱溟看后点点头,就算父子交换意见了。梁漱溟谆谆告诫子女“不要贪”,“不仅贪图的事不应做,贪图的念头也不要起”。他把“不谋衣食,不顾家室,不因家事而拖累奔赴的大事”当作家训,这在两个儿子的身上得到了传承。培宽、培恕一生不喜出头露面,为人低调,不趋时媚时。因此,他的两个儿子在历次运动中没有遭受太多的磨难。
在梁先生晚年,苦于络绎不绝的访客,为健康计他不得不亲自书写“敬告来访宾客”的字条。上写:“漱溟今年九十有二,精力就衰,谈话请以一个半小时为限,如有未尽之意,可以改日续谈,敬此陈情,唯希见谅,幸甚。”有心人看出,那“一个半小时”的“半”字,是后来加上去的。所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赵朴初则说:“观之俨然,即之也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