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们能够理解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西方文化影响并支配中国上层知识精英之际,梁漱溟仍能够坚持自己的思考,并为中国社会提供有意义的知识产品。他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后期发表的重要著作《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以极大的勇气批评新文化运动“向西走”的不对,宣称他就是要“向东走”。在东西文化观上,他把人类文化划分为西洋、印度和中国三种类型,各有所长。他不是打倒孔家店,或把中国经典悬搁起来,而是把孔子、孟子和王阳明的儒家思想,佛教哲学和西方柏格森的“生命哲学”糅合在一起。就是说,他没有把人类文化的经典选择性利用,而是把它们都作为自己思考的基础。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们中国人要么欠缺西方知识,要么排斥中国经典,要么对佛教文化想当然,甚至不少人以为只有科学或西方社会学科教授的,才称得上知识,其他不过是野狐禅、无用之物。
在国共激烈冲突之际,梁漱溟发表了《中国文化要义》。基于他对中国社会实际的观察与研究,他提出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是“伦理本位,职业分途”,缺乏阶级的分野,以此否定阶级斗争理论,张扬自己多年来进行的乡村建设才是中国的唯一出路。这也同时代流行的阶级斗争思潮和运动背道而驰。
他的思考和人格都是孤标独举。因此,当1953年的那次大会,他出于善意为中共建言,说现在的工人和农民是九天九地,过去农民和共产党是亲如一家人……引起了毛泽东的批判。
他没有丝毫气馁,他仍自尊自重。两年后的1955年7月,梁漱溟开始写《人心与人生》自序。他的儿子梁培恕回忆,这年初夏,父子两人逛北海公园,梁漱溟说起他即将动手写的《人心与人生》,“这本书不写出来,我的心不死!”
1973年年底,中共批林批孔。在政协学习会上,人人要“表态”,梁一直沉默不语。最后迫不得已,梁做了《今天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孔子》的长篇即席讲演。在众人追问他对“批林”的态度时,他说“我的态度是不批孔,只批林”,从而引起对他的大规模批判。1974年9月23日,对梁历时半年的批判会告一段落时,主持人询问梁对大家批判他的感想,梁脱口而出:“三军可以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主持人勒令梁作解释,梁说:“‘匹夫’就是独人一个,无权无势。他的最后一着只是坚信他自己的‘志’。什么都可以夺掉他的,但这个‘志’没法夺掉,就是把他这个人消灭掉,也无法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