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门曾经有个街道福利厂,一群智障人没日没夜地在一块石板上用板刷和肥皂刷一些白床单和白桌布。他们工棚的楼上住着一家人,一位单身的父亲和三胞胎女儿。她们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眉眼非常标致,一模一样地漂亮,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我记得她们出门时总排成前后一条直线,一位也许稍微年长那么几分钟的姐姐在前面带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两位妹妹跟在她身后,都做出非常沉静的样子,只是走在中间的那个做得并不好,常常会瞟一眼旁人,也看过我几眼,她的眼睛里是有些微笑的,而走在最后和最前面的几乎是镜像一般。
她们常常相互间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只是从另一个只属于她们自己的世界里短暂地出来一次,这个世界她们并不熟识,也似乎没有打算混熟的意思,仅仅是借路走一走罢了,随时都要回去的。在一种安静矜持的节奏里,三姐妹穿过几条小巷交会处的那个小小的方场,绕过地面上的污水,从那些洗衣工人身边行过,那些胖大的洗衣工会停下手里的活计愣愣地看着她们,我也是。
那时我刚知道有天使这个词,觉得只有她们三个的仪态配得上这个词。
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我家搬到徐家汇附近,那时街边的木头房子都拆干净了,我常常去的艺术书店也搬迁去了静安寺,徐家汇正渐渐变成繁荣商圈,天主堂的街对过,如今的那个上海老站餐厅的院子,那时是个修女院。有几次黄昏时路过,看见一排穿黑衣的见习修女在一位嬷嬷的带领下沉默地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红灯闪烁,斑马线之后所有车和人,都被这景象所震动,她们都低着头看着合十双手里的十字架,目不斜视前后紧紧跟随,那喧嚣都市里的短短几百米,因为她们的信仰顿时变成远古的静寂山谷。我的回忆里,她们也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