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是周日。

佟右右最讨厌过周日。因为周日要去医院体检,也因为阮满贯头天留宿佟美丽这里,然后整整一天都在家里待着。阮嘉妮时时刻刻都要缠着佟美丽和阮满贯,三人起得很早,在花园里浇花浇树,说话声和笑闹声传得很远。

她站在窗前往下看,天气炎热,可阮嘉妮还穿着白色带蕾丝荷叶边的长袖,曳地长裙。进入夏天以来,她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天竟然瘦得显得脸都长了。夏日的阳光很强烈,加之她肤色白,几乎要消融在这光芒之下。看着她欢笑的模样,佟右右只觉得心烦。这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在野外待着实在奇怪。

她掏出作业,放到书桌上,一张卡片掉了出来,是去年进画展中心时,问工作人员要的阮颂卿作品的简介。

卡片印得很精致,上方是阮颂卿的照片,他对着镜头,平静雅致地微笑着;身后是那幅画,画中的佟右右一脸不屑地斜睨着阮颂卿的后脑勺,身边是碎银子一样的日光。

那天有如此好的阳光,佟右右竟然不记得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对于天气晴好阳光明媚的日子,她的记忆寥寥无几。大概是生活在暗影处习惯了,那些阳光,竟然显得如此不真实。

她没吃早饭,写了一上午作业,中午佟美丽来过一趟,在她的屋里转了转,问了问最近的功课,佟右右如实回答后,她磨蹭半天,说:“午饭先不要吃,下午跟我去趟医院体检,可能要抽血化验。然后按照惯例……”佟美丽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没讲完。

佟右右没有问下去,她心里都清楚,于是,她缄默地点点头。每年一次的体检都是佟美丽带她去,除此之外,她不参加任何类型的集体体检。

她除了要做全身的普检外,还要抽三百毫升的血液。

这三百毫升血液是给阮嘉妮的。虽然佟美丽不说,阮满贯也没有提,可是佟右右心里一直都清楚。她知道,阮满贯没有理由对她这么好,供她吃住读书,但是如果她体内流的血液是阮嘉妮的救命源泉,那就不一样了。

佟右右下意识地看看窗外玩耍的阮嘉妮,大约是姐妹心灵相通,阮嘉妮也从欢笑中抽离,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二楼的佟右右。

阳光下,她的两只大眼睛清澈见底。

她的体内流着我的血,然而另一半的血液,却跟阮颂卿一样。这样的想法让佟右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错,她是像阮颂卿的。尤其从这个角度看去。佟右右本想从阮嘉妮脸上看到属于佟美丽的那部分,那与她相似的血缘。可是,却更多地看到的是他,那个一想起来,心就会微微疼痛的阮颂卿。

是的,佟右右无法容忍这具像他的生命体因为病痛枯萎。如果她的血液可以养活阮嘉妮,养活她体内的另一部分的他,那么佟右右心甘情愿,哪怕是抽干她所有的血液,哪怕是为此她可能会失去生命,只要他活着,只要他的基因活着。

他在世界上的一部分会死去。只想一想,她就无法控制住内心涌动的悲伤。所以,她要帮阮嘉妮。不为别的,就为那一瞬间的恍惚,会让她觉得阮颂卿此刻站在楼下。

忽然,佟右右发现楼下站着的阮嘉妮流泪了。她轻轻翕动花瓣般的双唇,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这个日子她原来也知道。

然而,佟右右躲开了。她缩回到窗帘的后面,没有接住隔空飘来的那三个字。

我不是为你。佟右右在心里说。

佟美丽破天荒地没让阮满贯开车送,她跟佟右右打车到附近的公立医院,一路上母女俩无话,偶尔佟右右扭头看看佟美丽,发现她紧紧搂着装有病历本的包,面色略显紧张。

不过佟右右没太在意,她想的是,阮颂卿是不是已经到了那片荒地了?

周日医院人很多,佟美丽一直都有专享医用通道,她领着佟右右做了基础检查之后,来到了血液检测室。

检测室是全玻璃的,虽然佟美丽关上了门,但佟右右还是能够基本猜出她们的对话。

护士首先翻了翻佟右右的病历,毫不例外地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她……”

佟美丽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侧着脸问了些什么,护士点了点头:“可以做,没问题的。”

于是,佟美丽领着佟右右来到抽血室,一个小护士替她抽血。她生着一双与阮嘉妮相似的大眼睛,因此也就带着副容易受惊的表情。

佟右右淡然地看着针刺进皮肤,佟美丽却略偏过脸,不敢直视。抽了一针管后,小护士用药棉摁住针孔,拔出针后,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糖塞给佟右右。佟美丽帮佟右右摁着药棉,身上的香味隐隐钻入佟右右的鼻孔。这是新的香水味。佟右右敏感地察觉到,尽管香味浓烈,她还是能嗅到香水后,只属于佟美丽的味道。在小时候,她管这个叫作“妈妈的味道”。

久违了的味道令佟右右有些情不自禁地鼻酸。佟美丽摁了两分钟,然后松手了。

在大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检测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均正常,最后一项显示着:配型成功。

佟美丽看到最后一项的时候,整张脸都黯淡了下去,她涂着高档口红的双唇哆嗦着,躲闪着佟右右的目光。

佟右右乖巧地伸出另一只胳膊,递给了佟美丽。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接下来是要抽三百毫升血了。

可是这一次没人过来。

“你先走吧,去哪都好,转一转……”佟美丽像丢了魂一般,在包里摸了摸,掏出钱包,递给佟右右几百块钱。

佟右右愣住了。

每次抽完血后,佟美丽都会塞给她数额不等的钱,让她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些钱佟右右基本没花,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花了,就真成了卖血的了。

但是这次没有抽血,却给得特别多。

见佟右右站着不走,佟美丽又翻了翻钱包,递给她两张信用卡,“随便刷,没有密码,签我名字。”

佟右右莫名其妙地接过钱,装在书包里,把卡退还给佟美丽,走出了医院。大概是没吃饭的缘故,阳光一晒,头竟然晕乎乎的。过马路的时候,她的前方有一对母女,母亲抱着几岁的女儿,孩子还处于牙牙学语的年龄,她无忧无虑地摇晃着小脑袋,一双澄净的眼睛盯着佟右右看。

佟右右几乎看得呆住,差点被转弯的车撞到,一场虚惊之后她回头看看,发现佟美丽还在医院门口站着,看着马路这边的佟右右,两人就这么隔着街对望,彼此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佟美丽目送着女儿过马路的身影,猛然发现,她与他竟然是那么相似。

那么不羁的步伐,丝毫不在乎来往的车辆,宽但是不显得壮实的肩膀,比例很好的身材,无一不显示着他们来自同样的血缘。

基因真是种神奇的东西,上一代的喜恶竟然可以通过血液传递下来。还在怀着佟右右的时候,她就发现,肚子里的孩子特别喜欢音乐,只要鼓点一起,她就在里面踢踢踏踏。

那时候的她面孔圆润,皮肤白皙有弹性,黑亮的头发不染不烫自有一番风情。她怀着一对双胞胎,坐在剧场的第一排,看爱人的演出。

伴随着音乐,他从舞台的角落快步跑出,一个飞跃,双腿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在空中滞停了几秒后才稳稳地落到地面上。这个舞姿对人身体条件的要求极高,腰腹力量、上肢力量、腿部力量这三处都要运用到极致。

他是这舞台的主角,因为身形好,舞姿优美,同样的动作在他做来多了份华美,加之略带鹰钩的鼻子,他得花名“凤凰”。

他的演出大多在晚上,她下了班都会来这里看一看,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目光只围绕着他旋转。等他演出结束,他们再一起散步回家,她怀里抱着观众送的鲜花,香味扑鼻,岁月静好。

他是个负责任的爸爸,最起码截至目前是,每次产检他都请假跟着去,帮她拎着包,在外面静静等着。

此时的佟美丽是恬静的、理智的、幸福的,因为有爱的滋润,她几乎每天都哼着歌度过,与同事的关系也很融洽。

孕期三个月的一个下午,她做完普通的超声波检查,医生用平静如死水的声音告诉她说,孕囊小的那个已经消失,双胞胎只剩一个了。

“一个?”她失声大哭,几乎晕倒在他的怀里。

医生建议她在家中静养,她听不进任何劝告,只知道伤心。

她唯恐另外一个也消失掉,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里保胎。听说这个对胎儿不好,她不吃;那个对胎儿也不好,她不用;怕辐射,她把家里的电视、电话扔的扔,送人的送人,只用清水盥洗脸和头发;又听闻颜色鲜艳的衣服含有重金属,长期穿对身体不好,她全部丢弃,只穿浅色的休闲服。时间久了,她开始变得蓬头垢面,神经兮兮的。有时候她会梦到自己生了一对双胞胎,在梦里笑啊笑,笑醒以后又开始哭,哭到他实在受不了,搬去客厅住。

九个月后的分娩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因为难产,她几乎是从死神手里挣扎着爬回来的。最终剖宫产生下了一个女孩。

孩子抱到她怀里,他被医生叫了出去,回来后面色不自然,她追问,他不答,只说一切都好。

她自然是爱孩子的,每天都搂着不放手,渐渐地,她淡忘了自己应该有两个孩子的事情,重新变得开朗起来。可是她觉得还是不对,他似乎在隐瞒什么,孩子的出生证明和健康记录都没让她看过,但是孩子很好,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她。

可是在喂奶的时候,她发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大概是母亲的直觉,她总觉得,孩子的左侧胸膛太安静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伸手摸了下孩子的左胸。

那里沉寂得像是一座坟墓,这个婴儿没有心跳!

佟美丽吓坏了,手一抖,孩子掉到了地上,摔得哇哇大哭。没有心跳,她是怎么活的?除非她是个怪物。

他闻声跑进来,看到这一幕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便说了实情。孩子的心脏在右边,不仅如此,她的五脏六腑与常人都是相反的,并且是个左撇子。

“这是为什么?”佟美丽早已哭干了眼泪,只剩下木然。

“因为你当初怀的是镜像双胞胎,他们就像照镜子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是相反的。两个胎儿共用一个胎盘,那么他们就会同时占用一个资源。如果一个胎儿吸取更多的血液养分,那么另一个胎儿必然会吸取更少的血液养分;正常的那个吸收得多,也是更强壮的那个,她便幸存下来。”他解释说。

“她杀了另一个孩子。”佟美丽喃喃地看着哭得脸都憋紫了的婴儿,心中涌起一阵阵的厌恶。

她想,这个孩子是魔鬼。当孩子哭时,她会想,另外一个会不会比较安静?当孩子不听话时;她会想,另外一个会不会很乖?

这就是一剂毒药,慢慢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每天在家里待着,她变得消瘦苍白,他劝她出去找份工作,她觉得他在嫌弃她。

她慢慢地变得多疑,总能在丈夫身上嗅到可疑的香水味。于是她每天跟着他一起上班,他训练,她就在外面抱着女儿守着;他演出,她就在下面坐着。女儿该换尿布了,哭得震天响,她没看完这场双人舞就不愿意走,因为她老觉得,那个伴舞的女演员在勾引他。

佟美丽失去了她的美丽,她变得暴躁、喜怒无常和善妒。

加之他正与好友阮满贯和饶平川一同创业,时间和精力都不在她的身上。于是,他离开了她,毫不犹豫地,并且很快找到了另一半。他说,那个女人令他想起从前的佟美丽,明媚带有诗意。

明媚,诗意。佟美丽嗤之以鼻,又觉得凄凉,原来他爱的是这两个词语,除却这俩形容词,他接受不了佟美丽别的方面。

当初因为两人家庭条件都不甚好,没有办婚礼,也没有领证,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她和他的情况,看她抱着孩子只当是一夜风流生的野种。

她没有钱,靠着以前的一点积蓄,在弄堂里租了间最差的房子,这里阴暗、潮湿,终日不见阳光。

住进去的头一天,她便觉得自己从内部开始死亡。

给孩子改了姓,从前娇滴滴的名字“嘉妮”换成了“右右”。你不是心脏在右边吗,干脆叫“右右”好了,嘉妮是正常女孩才配有的名字。

改完名字她轻轻叫了两声,叫一声,孩子“啊”一声,像是在答应。可是她不爱佟右右,她太像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了。佟美丽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少,她有时候觉得,在子宫里强势的她就已经把像她的那个孩子扼死了。

佟右右肤色黑,眼睛细长上挑,尤其鼻子,人人见了都夸好看,她只觉得刺眼,与他简直如出一辙。还有那闷不吭声却又倔强的性格,尤其令她生厌。

两岁的时候,她无师自通地学了一套舞步,在她面前跳,想要讨好她,可是看着女儿扭动着小屁股挥舞着双手时,她只觉得心寒。

真不愧是他的女儿,从小就有讨好人、取悦人的本领。她觉得,这类人太轻浮,只能承受好的一面,不能承受坏的一面。在她失意的时候不仅没有安抚她,还视她为神经病,与她半分居。

然而她的身体条件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自她上幼儿园,就有老师问她,愿不愿意送女儿学舞蹈,不然可惜了那细长的腿和灵气的脸。

不。她回绝所有人。

大家都觉得佟美丽太怪,把女儿当囚犯一样关着,自己出去打麻将,交际花一样游走在灯红酒绿的场合。谁也不知道她心中的苦,只看得到浓妆艳抹后的假笑。

也难怪,人们不注重过程,只愿意看结果。佟美丽没有什么特长,加之年龄大了,几乎没有什么好单位愿意要她,只能做些最基本的活儿,收入微薄的她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佟右右要吃,要喝,要穿衣,要上学,她像一个无底洞,只知道向佟美丽索取,可是她没有啊。

有一天佟美丽下班后,推着单车往弄堂里走,听到两个街坊聊天,说买菜时发现一个小女孩在垃圾箱里翻东西,翻出来一盒没喝完的牛奶,仰脖子往嘴里倒,倒了一口吐了出来,吐得前胸都是,大概牛奶坏了。

她起初没在意,回到家佟右右欢天喜地地迎出来,胸前的衣服上赫然一片脏污,仔细一看是牛奶。

佟美丽毫不客气地打了佟右右一顿,警告她以后不许乱捡东西吃,打完看佟右右可怜,又搂着佟右右哭,两人几乎哭了一夜。

第二天佟美丽抱着佟右右找到了他。

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公司如日中天,昔日穷困的三人现在已是身家过亿。

他十分不耐烦地接待了母女俩,他愿意接纳佟右右,只是要求,佟右右只能住在他指定的地方,佟美丽可以探视,但是不要与他有任何联系。

这一切,佟美丽都咬牙答应了,为了能让佟右右有个美好的未来,她愿意做一切事情,哪怕是放弃自己的孩子。

当一个女人做了母亲,那么她是可怕的。因为为了孩子,她可以豁出去一切。当她送走佟右右,哭着从弄堂跑出来时,碰到外出办事的阮满贯。

对于他这个合作伙伴,佟美丽是早有耳闻的,一向风流的他四处拈花惹草。在佟美丽还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阮满贯就对她心怀叵测。

看见她哭了,阮满贯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并替她拭去了泪水。一向刚强的佟美丽终究还是被软化了。

那时候的佟美丽有不少追求者,阮满贯是条件最好的,只可惜他已经有了家室,妻子是大家闺秀,名唤周璇旎。虽然他喜欢佟美丽,却无法给她任何承诺。

这可不是佟美丽想要的,钱并不能满足她。

于是有一天,她趁阮满贯出差,盛装打扮,穿得极为暴露,无一处不显示着自己低贱的身份,扭着水蛇腰进了阮满贯的家。这是一栋鹅黄色的两层小楼,立在南岸和北岸的交界处,后面就是静静的束河,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佟美丽喜欢这栋楼,她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坐北朝南,阳光充足,还有一个漂亮的花园。

她见到了那个女人,阮满贯珍视如宝的女人。佟美丽自认为美艳无比,可是真的见了阮满贯的妻子,佟美丽自愧不如。她的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妒恨,看到她端庄秀丽的模样,只想由衷地去赞美。

周璇旎在花园里接待了佟美丽,不出所料,对于佟美丽这样身份的女人,她是厌恶的,并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去寻花问柳。佟美丽知道怎么攻击她的软肋,她把阮满贯给她写的信丢到桌子上,女人读了两句便气得面部发紫,晕厥在地。

佟美丽没有扶她,任由她倒着,淡定自如地把这不堪入目的挑逗的信件收起来,转身就走,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与佟右右年纪相仿的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面色苍白地目睹了这一切。

他的面孔与女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想必这就是阮满贯的独子。他看到母亲倒下,跑来哭闹,因为年纪太小,话也讲不太清楚,只知道拉住佟美丽的胳膊,求她救人。

佟美丽当然不会救,她巴不得这个家早早散了,于是她推开男孩,大步走了,高跟鞋踩在那本书的精装封皮上,上面印着几个金色字体——《巴黎圣母院》。

这次挑衅没能给佟美丽带来任何好处,阮满贯一个月没再来找她。当他再出现在佟美丽面前时,一脸的疲态。

佟美丽哭、闹、打,任何招数都使上了,可仍然无法扭转局面,阮满贯向她赔着不是,却仍然无法保证两人的未来。

但佟美丽不是省油的灯,她又一次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孩。

她喜欢这个女孩,即使不是为了留住阮满贯,她还是喜欢,因为这个孩子乖巧懂事,并且像她。

长到一岁时,她的漂亮就很明显了。

像鹿一样澄澈的圆眼睛,皮肤白皙得几乎没有黄色,不像佟右右,黑得像个异族少女。佟美丽的头发是有点自然卷的,女儿忠实地继承了这一特点,卷的弧度犹如烫发器做出来的一样漂亮。于是她用了从前为佟右右取的名字,嘉妮,阮嘉妮。

阮嘉妮从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据阮满贯说,随孩子的姑姑。他短命的妹妹没能长到十八岁就去世了。

果然,阮嘉妮的出生赢得了进阮家的王牌,阮满贯爱这孩子,知道她身体不好,他当即就把孩子接回了家,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周璇旎的出走。

她买了一套公寓,带着儿子搬了进去。

阮嘉妮走后,屋里空荡荡的,因为阮家被私生子的到来闹得鸡飞狗跳,阮满贯很久都没有再来这里。佟美丽又开始恐惧和焦躁,她已不像从前那样年轻美丽,如果阮嘉妮这一筹码押错了,恐怕她与佟右右又要过上从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找机会带着佟右右买通了照顾阮嘉妮的保姆,与朝思暮想的女儿见了一面,嘱咐她一定要跟爸爸闹,闹着要见妈妈和姐姐。阮嘉妮很听话,这一点佟美丽非常满意,她真的在闹,而且每天都闹,没日没夜,无休无止,闹得不愿意吃饭,不愿意吃药,不愿意去学校。

如此折腾,又犯了两次病,终于阮家人受不了了,可是又不愿意与一个花街柳巷的女人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索性分开来,让阮满贯自己独住那栋鹅黄色的别墅。

时间很贪婪,有时候,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细节。时光匆匆,这一过,就是十几年。

对于佟右右和阮嘉妮,佟美丽自然都是爱的,若是非要比出个高低,那就是更爱佟右右。没办法,爱到极致了,是会扭曲的,当她发现,佟右右对她的所作所为皆是轻蔑之后,完全崩溃了,她极端地跳到另一边,开始了无休止的恨。

她恨佟右右不听话,恨佟右右不懂事,恨她每天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全是不屑,这令她抓狂。怎么,我甚至都用你妹妹当筹码,当初孕检出不正常的指标,还是执意生下了她,去换你的美好前程,你竟然这样一副态度?

佟右右不懂,她还太小,她不知道前方的世界有多么险恶,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挑战。作为母亲的佟美丽觉得自己真的做到了极致,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已是一个壮举,不领情就不领情吧。

只是这舞蹈,是万万不能让她学的。佟美丽不禁充满了惊恐,为什么已经离开那个人那么久,还是无时无刻不在闪现着他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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