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署的夜晚和别的地方的夜晚一样的黑暗。

都说进了警察署的牢房,离鬼门关就不远了,体格好的扒层皮,不好的就丢了卿卿性命。可唐全礼和夏家河进来却显然没吃什么苦头。不过,俩人的反应却不一样。唐全礼一天到晚摇着铁窗喊冤,白天声嘶力竭,恨不得把喉咙喊出血来,到了晚上则哀鸣呜咽,恨不得把地狱里的小鬼给勾搭上来。

夏家河则不同,白天假寐,晚上打呼噜,实在被吵烦了,就劝唐全礼:“别费力气啦,喊也白喊。反正咱俩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他们指定抓错人了,过两天整明白就放了。”

“放了?做梦吧!虾爬子,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每次夏家河劝唐全礼,唐全礼就像找到了出气筒一样,朝着夏家河又吼又叫。

每到这时候,夏家河都不示弱:“怎么是我害的?我本来就想到你家吃口鱼锅饼子,可啥也没吃着,还被抓到大牢里,要说害,那也是你害我!”

“行了,虾爬子,你不用跟我装,这牢里就咱俩,你是啥人,我知道,你自己更知道!”唐全礼冷笑。

“不就是我和大花那点破事吗?都陈芝麻烂谷子了,你知不知道又能怎样?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儿子都五六岁了吧?现在揪出那些破事来有意思吗?没见过一个大男人非要弄个绿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扣的。”夏家河嘟囔。

“那我问你,你和大花到底好了多少年?好的时候,你俩都……都干过啥了?”唐全礼还是想一追到底。

“我俩能干啥?你想让我俩干啥?”夏家河笑,那意思仿佛是说:“唐全礼你这话问得有点愚蠢。”

“你俩跑到旅馆里去干啥问我啊?我告诉你虾爬子,我也就是给关在这里了,要不然,我非把你剁吧剁吧扔到鱼锅里炖了不可!”

“哎,你怎么知道我俩去了旅馆?”夏家河警觉地问。

“你他妈还真去了?我跟你拼了。”唐全礼扑了上来,两人厮打在一起。唐全礼掐住夏家河的脖子,夏家河踢蹬着腿,死死抓着唐全礼的手。

“住手!”听墙根的刘顺冲到门前,敲着铁门,狱警趁机冲了进来,把唐全礼押往审讯室,刘署长早等在那里,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唐全礼脸上。

唐全礼嘴角渗出血来,被打傻了:“你打我干啥?”

“把你们俩关在一起,是让你干点正事,你他妈净在那儿狗扯羊皮!”

“能怨我吗?接头的人也没出现,是你们先动了手。”唐全礼想把责任推出去。

刘署长说:“我也想抻一抻,可山口少佐催得紧,这小田队长又好大喜功,认准了姓夏的就是接头的人。抓就抓吧,我也怕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你抬举虾爬子了,他就是个奸夫。”

“你彪啊,奸夫淫妇能老往你店里跑?”

唐全礼眨巴着眼:“可他没说暗号啊。”

刘署长叹了口气:“姓夏的发现了苗头不对才没说吧。”刘署长倒了杯水,递给唐全礼,又说,“给老弟抓来,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就受点委屈吧,只要把你该办的事情办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那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还是按咱们原来说好的,这个案子一办完,你就拿了赏金远走高飞。现在,暂时还不能放你,你得和这个虾爬子继续待在一起,把能掏到的秘密都掏出来。”

唐全礼不情愿:“那你也不能上来就给我个耳刮子……”

刘署长的目光落在了屋里的刑具上。

唐全礼随着刘署长的目光望去,立时变了脸色:“咋着,你还要动真格的?”

刘署长叹了口气:“我演好了周瑜,你演不好黄盖,这出戏照样唱不下去。”

唐全礼的哀号声充斥着走廊,一记记皮鞭响亮地抽打在他身上,唐全礼皮开肉绽。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遍体鳞伤的唐全礼被两个警察拖进监牢。他躺在矮铺上,痛得呻吟不止。

“谁打的?日本人还是警署的人?”夏家河蹲在一旁,帮唐全礼擦拭着伤口,唐全礼不时叫痛。

“都有,太他妈狠了,我操他八辈祖宗,哎哟,你轻点……”

“咱们俩也没怎么着啊,他们还下起黑手来了,男女之事碍着他们什么了,管得也太宽了吧?”

“啥男女之事,你我是共产党……”

“嘘,瞎说什么,那可是杀头的营生。”

“得了吧,你还跟我装,这牢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还装给谁看?在饭店里那是人多眼杂,你不跟我接头那是警惕性高,现在这里没外人,咱们俩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还装个屁!”

“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我装什么了我装?跟大花那点儿事也瞒不住你,我不也都承认了嘛。你放心,这回出去,我保证走得远远的。”夏家河低下头,思索半晌,说,“其实,我也琢磨了,你们毕竟连孩子都有了。”

“你闭嘴!我知道,你就是来接头的同志,还带着重要的东西。我就是跟你接头的交通员,怪我小心眼儿,一见你就来气,光惦记你和王大花那点儿破事了,忘了自己的重要任务。不过,我也没想到来接头的同志能是你呀。”

“你弄错了,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同志,不过你放心,看在大花和你儿子的面子上,我绝对不跟别人说你是共产党。不过唐全礼,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你不应该当这个共产党,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大花和孩子可怎么过啊?!”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唐全礼无奈,“不过,这也对,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这是组织纪律。可我有接头暗号呀,我问‘你想吃点啥?’你说‘来盘九转大肠’,我问你‘要咸口还是甜口?’,你应该说‘甜口,加点香菜’,对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从来不吃臭烘烘的猪大肠,不信你去问问王大花。”

“装,你接着装。”唐全礼急了,抬手要打夏家河,这一动却挣到了伤口,自己痛得“哎哟”叫起来。

狱警又来了,这一次带走的是夏家河。

夏家河被蒙上眼罩,七拐八弯,进了审讯室。夏家河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也没人讯问,先是吃了一顿皮鞭。夏家河浑身血迹斑斑,疼痛让他浑身抽搐,最终昏死了过去。这时,刘顺把一桶冷水朝他头上泼下去,夏家河这才苏醒过来。

“夏先生一看就是聪明人,其实完全不必受这皮肉之苦。”刘署长坐在桌前,一边修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我,我真是被冤枉的。”夏家河带着哭音说。

“看来,还是得给你提提醒啊。”刘署长笑笑,朝刘顺丢了个眼色。刘顺从火炭里抽出红红的烙铁,在夏家河面前比比画画。

夏家河有些怕了,用力朝后仰着身子,说:“别别别,我说、我说……”

“你到底把东西藏在哪儿了?”刘署长逼问。

夏家河小声说:“隆昌旅社后院,东面数第六棵苹果树底下。”

“怪不得你从隆昌旅馆搬走了,心计倒不少。”刘署长得意地笑起来,“你想把这东西送到哪儿去?”

夏家河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大连。”

刘署长立即派刘顺去了旅馆。过了半晌,刘顺回来了,把一个小包袱交给刘署长。

“这是什么?”刘署长疑惑。

“盘尼西林。”刘顺答。

“怎么,他藏在旅社后院的东西……是这个?”刘署长吃惊中带着失望。

“对呀,这可是禁药,要是被日本人知道了,必死无疑。私带盘尼西林可是死罪啊,这虾爬子受不了严刑拷打,连这个都招了,我估计,他肚子里没多少油水了。”

刘署长摇头,说:“这个人狡猾得很,要是他用盘尼西林掩护电台呢?”

“我觉得不像,唐全礼那么套他,都套不出丁点儿有用的东西。再说了,当初抓他的时候,他小子他吓得两条小腿直哆嗦,就这熊样,能是共产党?”

“不是像不像的事儿,他就是共产党。”刘署长阴阴一笑,淡淡地说,“他要不是共产党,我们好几天不是白忙乎了?日本人那里也交代不过去。所以,他必须是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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