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几乎是一夜之间,美国妇女的乳汁似乎流光了。一位医生写道,“每个医生都开始相信,能亲自给孩子哺乳的女人越来越少了。”另外一位医生则说:“这个国家的妇女乳腺出了点问题。”这发生在19世纪下半叶,正好是人造婴儿食物开始出售的时代,这可不仅仅是个巧合。人们将奶牛视为“人类的新乳母”。米尔顿·布莱德利在斯普林菲尔德当专利律师的时候,德克萨斯有位志在成为“世界名厨”的养牛人盖尔·鲍登(Gail Borden)为自己研发的浓缩牛奶申请专利。没过多久,你就能买到罐装牛奶了。
商家对牛奶营养和功能的介绍大多来自于人们对人乳的看法——能够安神,改善睡眠,促进身体发育等等。但悲剧的是,很多喝了牛奶的婴儿都夭折了。这就是为什么19世纪到20世纪初的美国医生敦促病人进行母乳喂养,而不是给孩子服用配方牛奶。然而,很多妇女断然拒绝了,就像18世纪雇用乳母的法国女人一样。实际上,美国女人采用的是另一种做法:她们坚持说自己没有奶水,再也不是“哺乳动物”了。
如果说不断革新的机器代表了无机物的发展观,那么进化论可谓有机物的发展观。机器可以通过发明不断提升质量,动物则可以通过进化不断完善自身。1871年,查尔斯·达尔文出版了《人类起源》(The Descent of Man)一书,并在书中推断,人类身上出现多余的乳头是进化过程中的返祖现象。如果我们的祖先拥有过四到六个乳头,如果男人拥有乳头是因为男性哺乳动物曾经也能分泌乳汁,那么,女人在进化过程中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到1904年,一位芝加哥儿科医生表示,“哺乳功能注定要逐渐消失。”镀金时代的美国白人女性自认为是端庄优雅的文明人,怎么能像奶牛似的给人哺乳呢?(到世纪之交,奶牛的乳房甚至头部已经取代女性的乳房,成为了奶水的标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阴暗、更残酷的问题:白人女性怎么能和黑人女性用同一种方式哺乳呢?就像……动物一样。
林奈曾宣称,非洲妇女拥有惊人的产奶量:“不知廉耻的女人,胸口永远淌着乳汁。”在美国,世世代代的黑人女性,无论是否卖身为奴,都不仅要给自己的孩子哺乳,还要给白人的孩子当乳母。在19世纪,试图划分种族优劣的种族论者把人乳放在显微镜下研究,得出的结论是,母亲的肤色越白,乳汁的营养越少。不出所料,衣着显贵的白人女性纷纷开始对医生说自己奶水不足。1910年左右,一项研究指出,波士顿妇女中,90%的穷人给自己的孩子哺乳,但只有17%的富人这么做。医生们指出,进化过程不可能这么快,试图说服这些“贵族们”亲自哺乳。但大局已定,为时已晚。
美国人的“奶水不足传染病”还跟奶瓶的发展有直接关系:它们是如此光洁、干净、科学、时髦。加工食品、瓶装食品、罐装食品和袋装食品在工业时代一股脑儿进入市场,不少历史学家称其为“食品革命”。在机器时代,火车穿越大陆,将食物从农场送进工厂,装进瓶子、罐子或袋子里,牛奶也从农场来到了工厂。很快,你就可以把牛奶倒进婴儿能吮吸的瓶子里了。美国第一个奶瓶专利备案出现在1841年。当时的“奶瓶”形状很像乳房,用的时候需要戴在母亲胸前,作为乳房的替代品。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奶瓶的形状越来越不像乳房,反而更像圆柱形的筒仓了。我们常见的圆柱形奶瓶名为“白鹳乳母”,是1910年左右发明的。这种奶瓶的诞生和“白鹳送子”的传说密不可分——在西方传说中,婴儿是白鹳叼来的;牛奶则是牛奶工送来的。固执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坚持认为,婴儿在吮吸过程中会体验到性快感,这对白鹳式的奶瓶不啻福音:母亲们都希望把这种天生的乱伦倾向扼杀在摇篮里,所以把孩子放在高脚凳上,往他们手里塞奶瓶。或许这还不够——1890年左右诞生的“瓶托”可以把奶瓶架在桌子上,吊在婴儿床上面,或是挂在婴儿车的前面,简直就像扣在仓鼠笼子边上的取水器一样。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女人进入医院生产。这就意味着,只要有足够的乳汁,只要有办法把乳汁从女性的乳房里挤出来,送进婴儿的肚子里,就有可能让早产儿和先天不足的婴儿活下来,这在人类历史上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