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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车窗外的群山,层峦叠嶂,在轻巧的白云间隐现。
车窗上忽然映出她的面影,一个痴情的女人的眼神也看得清清楚楚。三十年生活的磨砺仍然不能移换她那一颗矢志不渝的心,不就是三十年吗?她只相信,他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想着她,爱着她,只是为了考验她,才会让她一生等下去。有一天,他会回来娶她,陪着她慢慢老去,不再分离。
这一天不是即将来临吗?车行山路上,盘绕攀升,就在下一座山里吧。
这个时候她的泪缓缓落下来,一滴滴挂在下颌上。说不上是历尽磨难的喜悦,还是度尽劫波的辛酸,反正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百味杂陈在心间。她想,这些泪水应该是三十年前蓄在眼中的吧,时至今日才满溢出来。是啊,我的眼泪就是要流在他的面前,只有给他看到才有意义呀。她笃信,在她得知他搬离工厂的那个夜晚,回家的路上,她真的没有泪流。这三十年里,她也从未哭泣,只为等着这一天的来临。
她不顾车厢中的其他人,任由着泪水萧萧而下。她是一个多么小温柔的女人。
8
在村口迎接她的不是他,是他的堂弟。她一眼就认出了堂弟肩上的帆布书包。那是他上班时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唯一的一件礼物。
堂弟没虚让她进村,而是径直带领她一路攀爬上山。他什么也不说,她什么也不问。一种不祥的预感浮升上来,可她并不失望。只要她活着,他就会永远活着,她不怕。因为这些年他本来就活在她的心里。
她望到了山顶上孤零零的坟丘。她知道那里长眠的就是他,因为她看到了坟的方向正冲着她的家乡。她的心中出奇地平静,甚至涌上了一丝莫名的甜蜜。他在这里,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他等着我来找他,他的爱一刻也不曾远离……
堂弟说,他坚持火化自己,他想着让你带他回去,他愿意跟你最后合葬在一起。其实我们这里还没有强制执行火化,他想的是骨灰方便你路上携带。只是有一件事,是他终生的遗憾,师父的书稿他整理完毕,却没有能力寻求出版。在这个小山村里,实在是太封闭了,而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走出深山去……
那些话在她的耳边绕着,仿佛是他在身旁絮语。她跪下身来,用浸渍着沧海桑田的十根手指,轻轻地挖开了他的坟土。一天一下,一时一下,一刻一下,从他们分别的那一时那一日,向着团圆的此时此刻,用手指在向他靠近,一次比一次,更为亲热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