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卿何事

五代时期南唐诗人冯延巳,有一阕《谒金门》词:“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按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这首词并非冯延巳最好的作品,但开头两句大概是最为脍炙人口的,那是因为一则轶事。

冯延巳在南唐中主李璟时,身为宰相。皇帝看到他这首词,曾经谑说:“吹绉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这个典故后来甚至进了日常用语,“吹绉一池春水”变成一句歇后语,凡是说到与某人不相干的事体,都可以引这么一句诗。

李璟本人也是诗人,有名句如“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特别标出他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以为“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在意境的构筑上是超越“细雨”那两句的。

再回到“干卿何事”的轶事。冯延巳听到皇帝的戏谑,回答说,我这一句,哪里比得上皇上的“小楼吹彻玉笙寒”呢?结果当然是马屁拍得好,龙颜大悦。

且不管冯延巳的审美眼光是不是不如王国维,他跟皇帝互开玩笑,说的却是诗词构筑意境的问题,而且还颇有点禅趣。冯延巳的词,写的是眼前的景,旨意却是心中的情,以景带情,层层深入,引出“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的痴情等待心境。皇帝故意调笑,断章取义,说风吹绉了一池春水,与你有什么相干?故意把情与景打成两截,故意抹去了文艺创作“说此指彼”的隐喻与象征手法,只说眼前的即景叙事。

冯延巳很聪明,对待的方法颇似禅宗的机锋,把皇帝的诗句拖下水,也就是说,“小楼吹彻玉笙寒”又干你皇帝何事?艺术的创作与意境的构筑,本来就是与世俗世界无干,与作家的俗世需求无关。因此,“干卿何事”问得好,冯延巳回答得也好,因为美的追求本来就没有其他功利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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